“老二,你,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外婆心神甫定,声音里仍夹带着慌乱。
舅舅手里提着两只剥干净的野鸭,递向外婆说:“妈,这是在水塘里逮的,我们很久没有闻到荤腥,你去煮了吧。”
老人看见剥得崭白的野鸭,眼里闪过一道亮光,“正等你回来呢,坐下,坐下,有事和你商量。”
外婆接过野鸭,走进厨房。舅舅笑着问老人,“老人家有什么事?”
老人抬眼看向阿莲,阿莲会意,边摇晃着怀里的小团圆,边对舅舅说:“舅舅,阿伯刚才告诉我和外婆,他是怎么从蛇岛逃离出来。”
“不,孩子,我只是和你们说了个开头,但是我得让你舅舅知道,我杀了人,这个必须由我亲口说出来,这样才能稍微减轻我的罪孽感。”老人说。
舅舅愣了一下,随即把目光也投向了阿莲,阿莲赶紧把老人刚才的话说给舅舅听,舅舅并没有因为老人杀了人而惊慌,脸上反而露出出海时面对风暴的刚毅神色。
“老人家,即使您杀了人,肯定必有内情,我不相信您是滥杀无辜之徒。”舅舅平静地说。
老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舅舅的感激,他喃喃地说:“我犯下的罪,在心里绾了死结,就是用火也烧不开。如果你们真这样想,我心里要好过得多。”
厨房里响起外婆在砧板上剁野鸭肉的“砰砰”声响,菜刀每次落在砧板上,老人的身体都会随着从厨房传出声音抖动一下。“真像那天夜里牢房里的声音啊!”
舅舅在老人的对面坐下来,和老人点了点头,老人的神思又飞回到遥远的孤岛监狱中。
“是的,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很久,越来越确定是和我一样的犯人在凿洞。我想用盛水的瓦罐敲击墙壁,给他传递信息,让他知道已经有人发现他在努力,我希望能隔着墙壁和他说话,让他告诉我该怎么帮他一起做这件事情。但是我没有行动,我害怕敲击声惊动了他,叫他误以为是看守听到了他凿洞声,那么我就再也听不到使我重燃活下去的希望之声,我不能这样做,我绝对不能这样做。”
外婆点起炉膛里的柴火,一阵噼啪声响,火苗窜出灶口。外婆开始在铁锅里翻炒剁成小块的野鸭肉,油脂从肉块里“嗞嗞”往外冒,片刻间,房间里香气四溢。
老人使劲吸了一口肉香,一脸如梦似幻的神态。外婆翻炒一会儿,往锅里加些水,掩了锅盖,安静地走出厨房,挨着阿莲坐下。此时老人还沉浸在诱人的香气里,没有发觉外婆的来到。
“我似乎睡着了,但那声音始终在耳边萦绕,我的心跳会因为声音的改变而时快时慢。突然,我听到床下发出巨大的塌陷声,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传来。我被惊得从床上弹了起,飞扬的尘土呛得我说不出话,我按住胸膛,使劲压住快要跳出来的心。”
“尘埃落定,我也渐渐冷静下来,地下清晰地传来痛苦的呻吟。我摸索着掀开屋角墙壁的一块浮石,后面藏着我制作的油灯。费了好大劲我才把油灯点亮,我端着油灯,哆哆嗦嗦地把那张破床移开,借着微弱的光亮,看见破床的正下方陷进去一个黑窟窿,呻吟还在不断地从窟窿里传出来。”
“我趴在窟窿边,把油灯伸进窟窿里,下面扬起的尘土还没有散去,因此什么也看不见。我低声问‘有人吗?有人吗?’下面变得死一样的沉寂,连痛苦的呻吟也消失了。我冷静了一会儿,又压低声音说‘你不要害怕,我也是犯人,你在下面吗?’还是没有声音,我有点害怕,但我决定下去看看,或许下面的人已经昏死过去,管不了那么多,我必须下去看看。”
“窟窿塌得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下一个人。我把油灯放在地上,用胳膊支撑地面,双脚在窟窿下面探索。我的脚碰到一块坚硬的东西,我想应该是从床下面塌落的石头吧。我刚把支撑在地面上的胳膊收起,双脚便踩在石头上。这时,一声更凄惨的呻唤从洞下传来,我才发现有人被压在石头下面,我赶紧胳膊用力,把自己吊起来,双腿叉开,避开下面的石头,我落入洞里。”
“下面又黑又呛,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伸手在前后左右摸了摸,感觉出在我牢房地面下有一条二三尺见方的隧道存在。我想重回牢房去取油灯,但必须踩住石块才够得着洞口。石块下明显压着人,我不能那么做。我想和他说话,可是嗓子像被黑暗和恐惧割烂,根本发不出声音。我决定先把石块从他的身上移开,虽然不知道石块砸在他身体的哪个部位,救人要紧,我管不了那很多。石块好重,足有一百多斤,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石块挪走,并靠在洞壁。石头下面还盖着厚厚的沙土,我在扒沙土时,手指碰到掩埋在沙土下柔软的身体,他开始轻微地动了几下。我快速地把那个人从沙土里拉出来,呻吟声又骤然响起。”
“洞里实在太过狭窄,我已经折腾着浑身大汗。现在我清楚了他头脚的方向,我用手去摸他的脸,又湿又沾。我把手凑近鼻孔闻了闻,没错,是血!现在得把他拉进漆黑的隧道里,这样我就可以把石头放回原地,我只有踩在石头上,方可爬回牢房去取油灯。”
“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把这些事情做完。有了油灯,我终于看清了地洞里的一切。我猜想他肯定是挖隧道经过我床下的地面时,头顶的石头脱落,把他砸在下面。”
“我想把油灯移近他的脸,看看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也许是因为隧道里有了光亮,他已然看清了我的样子,在我举着油灯向他爬过去时,他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趁我还没死,快拖我回牢房......’我问他牢房在哪里,他告诉我,顺着隧道往前爬一百多尺差不多就能到。我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涂满鲜血泥污的脸。”
“我问他现在是否能动,他虚弱地摇了一下头。我从他的身体上爬过去,一手端油灯,一手拉住他的衣领,拖着他一点一点地往后移动。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油灯的油脂快要耗尽,这时,我的背顶在一堵潮湿而坚硬的墙上。他告诉我到了,让我站起身,先顶开盖在牢房地面上的一块石板,我从隧道里爬出来,进入他的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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