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一探身,便把舅舅驾到自己的背上,舅舅的两只脚拖着地,被阿莲背进房间。外婆在后面搓着手一边骂舅舅,一边赞叹道:“我们小阿莲怎么就成了个壮汉子呢。”
阿莲把舅舅安顿好后走出来,却见外婆的身影在厨房的灯光里晃动。阿莲走进厨房,外婆在锅灶上正忙得不可开交。阿莲疑惑地问:“外婆,你饿了吗?”
“没有,外婆忽然想起后院里还埋着一坛好酒呢,一会儿陪外婆喝点。”
“外婆......”阿莲被外婆的兴致惊呆了,她不知该说什么。很快,外婆便有了魔法似的变出几碟子菜来。
外婆带着阿莲来到后院,在墙角挖出一个暗红色的土陶罐子,回到屋里敲开封泥,掀去封布,拔出陶塞,屋子里瞬间便酒香四溢。
“外婆,这酒有多少年了?”
外婆仰头看着屋顶,想了半天说:“少说也有二十年,自你外公走了后,我就把这事忘了。”
“真香啊,外婆。”
“是呀,这一坛子,得一亩田的糯谷呢。”
“外婆,从来没见你喝过酒。”
“外婆年轻时,酒量好大哟。”
“妈妈也喜欢喝酒。”
“是呀,是呀,她和你父亲就是因为都喜欢喝酒,才成了一家。”
“是吗?”
“是呢,当初你父亲哄你母亲,说嫁给他,给她开一间酒坊。”
阿莲被外婆逗得咯咯笑起来,“酒坊开了吗?”
“要是他能开酒坊,我和你外公也不至于死命阻拦他们。”
阿莲想了想说:“还是没拦住。”
“要是当初拦下,现在也不会有你喽。你家原本可是咱镇上的大户人家,可你父亲不争气,把家业都败光了。”
阿莲扶外婆坐下,给外婆倒下一碗酒,外婆说:“你也倒一碗。”
阿莲把自己的碗倒满,坐在外婆的对面,一脸好奇地说:“外婆,你说的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外婆端起碗,眯着眼,嘴唇凑到碗沿,轻轻地吸了一口,在嘴里品咂了一会儿说:“真是好酒呀,你也快尝尝。”
阿莲喝了一口说:“外婆你快说,我父亲怎么把家业就败光了呢?”
“喝酒,赌钱呗。”
“把家产都输了吗?”
“输了,准确地说,是让人家合伙把他骗了。”
“那我爷爷不管他吗?”
“管不了,你爷爷硬生生让他给气死了。”
“我妈不管他吗?”
“哎......”外婆叹了口气,“一夜功夫,他就把家里的田产都输给人家,第二天赌局的人来,只给留下二亩薄田,说看你们母女可怜,不想赶尽杀绝。”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和你外公把你们母女接回来,你外公说‘就让那个败家子自生自灭吧’。”
“后来呢?”
“还不是你妈不忍心,吃糠咽菜也要跟着他。”
“我从记事起,家里就很穷。”
“是呀,好在你父亲从那以后,倒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除了喝酒打牌,啥都不懂,后来竟天天在地里泥里滚,别说赌钱,连酒都不喝了。”
阿莲忽然想起父母对自己的千般疼爱,万般呵护,止不住落下泪来。外婆说:“他们两个把所有的悔恨和遗憾都变成了对你的爱。唉,谁曾想,说走就走了,不过他们走的时候还能在一起,到那边也还是一家人。”
外婆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阿莲抽咽着说:“外婆,我们先不说这些了吧。”
“你今天说你不走了,外婆真的很高兴,但外婆也希望你能找到孩子的父亲,家里不能没有男人啊。”
“外婆,我决定下来的事情,就不会改变。我不是说不去找他,我先在家里陪你一段时间,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外婆听阿莲说得这么坚决,喝了一大口酒,说:“你当初和秦子恒回北方,外婆有多么不舍呀,可是看见你和他在一起那么开心,外婆心里即使难过,也不能阻拦呀。”
阿莲说:“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那么不懂事,那会儿根本没有考虑外婆的感受。”
外婆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我的阿莲长大了。”
外婆碗里的酒已经喝光,阿莲问道:“外婆,还喝吗?”
外婆摇头说:“年轻时喝五碗都没事,这才喝了一碗,就天旋地转的。”
阿莲赶紧起身,过去把外婆抱住。阿莲感觉很奇怪,这次喝酒并没有让她有丝毫的烧灼感,随之而来的只有一种深深的暖意,暖意从她的心头传遍全身,从未有过的舒适在她的身体里蔓延,她环顾四周,产生了如梦似幻的感觉。
这烟雾弥漫、光线暗淡的房间,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安全。外婆花白头发散发出的气味,让阿莲觉得又是那么的可亲,那么的充满爱意。
外婆依偎在阿莲的怀里,也闭上了眼睛,阿莲越发觉得自己拥入怀中的,不仅仅是年迈的外婆,还是一份不可抛弃的责任。在回来西塘镇的路上,她已经把少女时代远远地抛在身后。她不再是可塑性很强的泥土,泥土已经变硬了。
今晚以后,她再不能像孩子一样被人照料着了,她现在已经是个成年女人,青春已经一去不复返。她要负担起这个家,而这负担是要用坚强的双肩来承担的。她把视线移到肩膀上,想想这段时间的经历,觉得自己的双肩变得坚强起来,居然承受了发生过的最糟糕的事,那么现在,这个家的重担于她而言,似乎变得无足轻重了,她完全可以承受任何的负荷。
明天......哦,明天,今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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