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别院里静悄悄的,唯有小厨房传来一点声响。

金枝在灶台上就着热水洗碗。因今晚的菜做得多,碗盘也多。她洗了好久都没能洗完。

感觉这些碗就是她的命,长长久久浸在污水里,如何都洗不干净。

集美抽柴熄了火,往热灰里扒拉两下,倒了些花生进去埋着,一面嘱咐,“金枝,我烘了些花生在里头,你记得扒出来,别弄糊了。”

金枝缓慢点头,“集美姐,这样晚了还烘花生做什么?王爷王妃都歇了。”

集美笑着起身,往橱柜归置洗干净的碗碟,“傻姑娘,他们哪里会吃这些。是给你吃的。一天到晚不知在想什么,饭也不好好吃。今儿王妃留你上夜,吃点烤花生醒瞌睡。”

金枝又把脑袋垂到热气腾腾的水雾上头去,眼睛仍是干涩得紧。

没多会儿集美收拾好就走了。临到门边,金枝忽然大声叫她,“集美姐!”

集美扶在门框扭头嗔怨,“做什么吓我一跳?”

金枝忽然咧嘴大笑,圆嘟嘟的脸颊给水汽蒸出两团红晕,像死人画在脸上的妆。

“明儿见。”她说。

集美给她的话烫了一下,身上牵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须臾红了眼眶,“嗯,明儿见。”

生怕被金枝瞧出端倪,连忙指她数落,“快洗,磨磨蹭蹭等水凉了可洗不干净。”

金枝重重点一下头,“知道了。”

这厢集美走到厨房外并没有往正屋去,而是悄悄转到偏房,躲在一口大箱笼后面等着金枝进来。

既要投毒,必然先从屋里拿毒药。絮儿嘱咐她守在这里,等着拿金枝的脏。

大约等了两盏茶的功夫,金枝果真推门进来。她打开妆奁,没翻那包砒霜,转而开始鼓捣她那些零碎小玩意。

集美蹲在箱笼旁,一颗心跟着她手上的动静被拨弄得叮当乱响。

心下念了一百遍:别去,别去,别去……

不知过去多久,金枝伸手去碰那砒霜,立马又收回。缓了缓,终究是翻开了来。

一盏残灯亮在她的手边,照出她半明半暗的轮廓。她的唇角弯了弯,像是笑了。

金枝抹了抹那些砒霜粉末,又沾到指腹上捻了捻。稍一顿,便从嘴里溜出一声叹息。

那口气似乎比她活着的十六年还要长。孤魂似的,飘荡在这凛冬的暗屋内回旋打转。

集美悬着的泪到底流了下来。她不敢擦,生怕衣料摩擦发出声响。

这时候金枝忽然起身,像是打定了注意要做什么,抓起那包砒霜举到眼前。

她紧紧闭上眼,仰头一股脑倒进嘴里。

“金枝!”

哪里窜出个人把她抱住,金枝木怔怔地扭头一望,后知后觉嘴里有一点生麦香气,慢悠悠转成甜的滋味。

“集美姐。”

两人抱在一起,只是哭,再没说话。

絮儿赶到偏房的时候已过三更。

屋里点着十几盏烛台,明晃晃地烘出一种温暖氛围,使人联想不到自尽上头。

金枝垂着脑袋坐在梳妆台,因哭过,脸上泪痕斑驳。嘴唇与下巴挂着好些白白的面粉,使她像个卸妆不彻底的小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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