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泛白,篝火熄尽。
清晨的凉意让她清醒了很多,凌子寂如一只被族群抛弃的小兽一般蜷缩在她的脚边,小小的一团。
眉心紧蹙,她的衣摆沾染上了不少细细的鳞片。
猫猫狗狗容易脱毛,这她知道。但没人告诉她,这条丑丑的半鱼掉鳞片。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住一脚踩死他的冲动。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睡得跟头小猪崽似的凌子寂。
睡得这么死,也不怕被魔物给叼走。
怎么还不醒?
眸光微凝,小小的少年脸色通红,嘴唇略显紫色,呼吸孱弱,似要断气了。
指尖停留在他的手腕,轻轻叹息了一口气。四翼灰狼的牙齿有毒,以他毫无半点修为的身躯,自然是熬不过的。
“太弱了。”
她嘀咕一声,嫌弃的将他抱了起来,将他跟正常人一样的半边脸靠在了她的肩头。
越过冗长茂密的森林,飞溅的水声震耳欲聋。长满苔藓的峡谷峭壁上,一双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似有呼吸一般,缓慢的跳动着。
细细看,藤蔓之下,缠绕着一具又一具的骸骨。骸骨之上,也被寄生了无数双眼睛。黏液滴落,在峡谷的下方汇聚成了一个混浊幽深的寒潭。
她将人扔在了石块上,拔出问心剑,强大的剑意变幻出了数道剑影,藤蔓寸寸成灰。霎时,一只千眼旋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厚重的龟壳是它最引以为傲的防御,那少女的剑不过是在它的龟壳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罢了。
旋龟吐出一口浊气,那腥臭之气所到之处如被岩溶吞噬一般,焦黑一片。
她缓缓上扬唇角,旋龟的速度远远比她想象的快。
问心剑似乎感受到了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战意,铮铮作响。
你来我往的打斗,惊起了峡谷休憩的鸟兽。初升的阳光洒进了峡谷的一角,她高高的站在旋龟的背上,眼尾流光溢彩。以问心剑为中心,旋龟的龟壳四分五裂。
鲜红的血染红了她的手背,温暖的阳光似乎也照不进她内心的荒芜与冰凉。
凌子寂勉强着睁开了眼,仿似有人在打碎他的天灵盖一般,疼痛难忍。略微清醒些后,他便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黑衣飘飘,似神明般的少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惊天一剑便把那头张牙舞爪的魔物杀死了。
神情不卑不亢,冷漠而自由。
对,是自由。
因为强大,于她的眼里万物如沧海一粟,太过渺小。
仅仅是观看她的战斗,便能让旁人生起热血沸腾的少年意气。
她真的好强。
比凌氏家族里的那些人强得多。
薄唇紧抿,他也想变成她那样。
她摘下一片宽大的绿叶,捏爆旋龟的心脏,那红得粘稠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了叶片里。踱步上前,递给了呆愣着看着她的凌子寂:“喝了。”
温热的血液太腥了,凌子寂皱了皱眉,这真的能喝吗?
“我,我不渴。”
他觉得喝寒潭里的泥水都比这强。
“你中了毒,不喝就去死吧。”
她席地而坐,右手手腕有些轻微的骨折。那旋龟的龟壳硬如磐石,何况那背上密密麻麻的眼睛看得人头晕目眩,对付起来没那么容易。
她也吃了不小的亏。
掰了掰手腕,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峡谷里格外的清晰。
她的表情很冷,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曾经一个怕疼的人,竟连痛都习惯了。
真唏嘘。
凌子寂紧紧的捏紧装着血液的叶子,心口干涩得如在沙漠里濒死的鱼。脸颊上长满鳞片的地方很痒很痒,痒得他想把那一片一片的鳞片拔下来。
原本血腥的味道,好像没有那么难喝了。
他眼睛亮亮的侧过头,展开叶片:“喝,喝完了。”
她的侧脸白璧无瑕,完美到了一种近乎妖异的地步。
“怎么,还要我表扬你?”
不愧是个半妖,喝起鲜血来跟喝汤一样,一口就干完了。
“不,不用。”
“你说话怎么结巴,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以后叫他小结巴算了。
“我……我不是。”
凌子寂脸色微红的低下头,他只是跟她说话的时候有点儿紧张。
他不是结巴。
她是第一个不嫌弃他半妖身份的,也是第一个愿意跟他多说说话的人。
明明那么强,却愿意对他这个低贱如草芥的人伸出手。
他环抱着双膝,双眼放空。
阴暗潮湿的峡谷里,因为多了一个人,他一点儿也不怕。
她撇过头,此地无银三百两,还说不是,小孩子撒谎可不好。
踌躇良久,他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的衣袖:“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
“叶玄星。”
星,是天上的那个星星么?
他抬起头,湛蓝的天空此刻看不到一颗星星,但他知道,夜晚的星辰有多美。
明明夜色下,世间如此丑陋。
而天上的星辰日月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世人,要生如皎月明净,灿如夏日耀眼温暖。
叶玄星……
他低低唇语,这三个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像他这样的人,大概是不配喊出她的名字的。
“自怨自艾,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是没有用的。”
她很早就试过了。
他仰起惨白的小脸,她的手没有那么干净了。肮脏的血液已然凝固,在她的手背交织出细密暗红的纹路。
她专注认真的擦拭着剑,锋利的剑身和她的眼神如出一辙,锋芒毕露。
“可是我没有办法变得像你一样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他不是没有反抗过。可每一次都是蚍蜉撼大树,螳臂当车。肆意的取笑,无尽的凌辱,磨碎了他对未来所有的希冀。
如果,没有生下他该有多好。
他也想吃好吃的糕点,穿暖和的衣裳,玩儿纸鸢,御剑飞行,和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儿一起去冒险。
可这些,他都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旁观着别人和他截然不同的一生。
“你试到最后了吗,你赌上性命了吗?没有,你确实不会像我一样。”
收好剑,她的眉宇里染上了一丝坚毅。
变强的路,会伤会死,但她不会输。
树影摇晃,他怔了怔,孤寂的心脏仿佛被丢进了温泉里,热烈而又滚烫。
她说的话,总是出人意料。
一丝甘露流进了心口,他想好了,马上就是无极宗十年一度的新弟子招收大会。
他要参加。
他想成为无极宗的弟子。
执拗的眼睛里,满是那道光彩夺目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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