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国最近十分热闹,从去年年初开始,各国的外交使节就陆陆续续抵达了翡冷翠,1127年二月初,在春天还没有对翡冷翠完全展开笑容的时候,圣西斯廷宫被一种高亢的喜悦和兴奋包围住了,使臣们穿着自己最为华丽得体的衣服,仰着头在修士们的带领下登上广场前宏伟的台阶,内心充满了得意的激动。
翡冷翠并没有向全世界发出邀请,据教皇宫秘书厅某些酒后不那么老实的秘书透露,秘书处只代冕下向以罗曼为代表的几个国家领袖递出了邀请函,但正如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
圣西斯廷一世的诞辰是公开的信息,在他成为毋庸置疑的叙拉古之主的几十年后,这一代出生的年轻人几乎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整个时代的光辉都集中在有圣西斯廷一世居住的翡冷翠,他们怎么能错过这个亲眼面见地上圣人的机会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整个西方世界的君主从1125年就开始搜罗各种能充当贺礼的宝物,最为美丽的花朵、最为璀璨的宝石、最为古老的冠冕、最为珍奇的动物……翡冷翠的市民们为此大开眼界,各国的外交官们很乐意在进入翡冷翠后展示自己带来的奇珍异宝,翡冷翠市民们眼中的惊叹让他们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他们的到来并没有被拒绝——这是当然的,圣西斯廷一世有着人类一切光辉的美德,当他步入暮年之后,悲悯、慈祥、温柔、博学……他几乎成了这些品质凝聚起来的一个概念,没有经历过他年轻时代的年青人们完全不能想象故事里那位举着旗帜横扫亚述、用刀剑和火焰分裂加莱的君主竟然和这位老人是同一个人,故事里的君主铁血、冷酷、果断,而他们看见的人?
尽管叙拉古的大部分权力都实打实地握在他手里,但比起陛下,年轻人们更愿意称呼他为冕下,或是那个有些浮夸却绝对真心实意的尊称——地上圣人。
教皇宫的秘书厅从容地迎接了这些不请而来的客人,并妥帖地将他们安置下来,安排了市政厅下属的小导游带领他们游览翡冷翠,那些小导游都是出身下城区的小孩子,从教他们识字的修道院毕业后,接受市政厅的雇佣获得一份薪水,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开拓了眼界,这为他们日后应聘其他工作提供了非常漂亮的简历。
毕竟市政厅只会雇佣十三岁以下的孩子,而每一个通过这种方式走出下城区的孩子都会早早地离开这个岗位,将这份工作交给下一个需要它的后辈。
在二月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所有使臣都早早聚集在了圣西斯廷宫,他们仰望着宏伟的石头台阶和屹立在顶端的宫殿,发出了不由自主的赞叹。
“实在是了不起的艺术品,人类的杰作!”来自杜维西联邦的行政官眯着眼睛感慨。
那座被庞大的石头台阶托举起来的宫殿的确配得上这样的赞美,它就像是从遥远的罗马帝国复活的宫廷,二十四根粗大的圆形罗马柱顶住三层的宫殿,每一处小细节都被精细地雕琢,装饰以卷耳草、玫瑰,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百合及荆棘的花冠,站在台阶下往上看的时候,会被那种古罗马式荒凉沉静的威严感所俘虏,君主的威势就在这种仰视和漫长的台阶攀登中被捶打钉子似的楔进了客人心里。
蓬巴杜公国的公爵站在台阶中部,握着手杖,饶有兴致地问身边陪伴的修士:“四十多年前,莱茵公爵阁下就是在这里被刺杀的吗?”
修士始终保持着端庄的面无表情,听见这个问题后,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礼貌地奉承了一句:“您对翡冷翠很有了解。”
这句话听不出是不是讽刺,蓬巴杜公爵干脆将它当成了一种赞美。
“啊,叙拉古的年轻人有谁不是听着冕下的故事长大的呢?”去年刚过了二十五岁生日的小公爵兴致勃勃地说,同时转动脑袋四处张望,看起来已经完全将这一次旅程当做了某种对童年和历史故事的圣地游览。
“……在最后一位波提亚家主在宫殿大门前遭遇背叛和刺杀不幸逝世后,波提亚家就走向了无可挽回的衰落,直到仁慈的冕下宽恕了这个古老的家族,一个崭新的、虔诚的波提亚家在废墟中诞生,他们延续了曾经的辉煌,再度成为了艺术和财富的代名词……而那座葬送了最后一位波提亚掌舵人的宫殿,则被他们献给了圣西斯廷一世,成为冕下除了教皇宫外最常居住的地方……”
蓬巴杜公爵站在台阶上,看着面前这座宏伟的宫殿,眼里是窥见了历史的迷醉光芒,他背诵的话出自前几年新编的《翡冷翠近代史,这本书经过了教皇宫秘书厅的严格审核才得以出版,每一个贵族家庭都选择用它来做孩子的历史启蒙。
“如果您指的是这件事,”修士坦率地承认了,“是的,莱茵公爵阁下是在这里遭遇背叛的。”
有一件事他没有说,他的父亲原本是波提亚家的仆人,那个充斥着阴谋和鲜血的夜晚之后,他的父亲也参与了清洁工作,回到家的仆人对自己的小儿子感叹,很难想象那些人究竟多么仇恨他们的家主,台阶上的血就像是瀑布一样从临近顶端的地方垂流下去,二十多名仆人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用清水和抹布一点一点抹去那位波提亚阁下留在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但台阶是用某种不那么光滑的石头砌成的,一些裂隙和夹缝中也许还渗透着那位大人的血。
修士闭上了嘴,他不会否认事实,但也不会将这件悲惨的故事拿出来取乐他人。
尽管冕下从来不制止世人对这些事情的议论,可是教皇宫的所有人都隐约知道,波提亚阁下的死对冕下而言,也许并不是那么无足轻重的一件事。
他们尊重并爱戴那位仁慈的冕下,于是也默契地对此闭口不谈。
他们走上了高高的台阶,在侍者的带领下进入了金碧辉煌的大厅。
蓬巴杜公爵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站在凸肚窗帷幔边的一个年轻人——进门的人很难不注意到他,并不是因为他站的位置多么显眼,相反,那里几乎可以说是偏僻,但是总有这样一种人,他能用自己的光辉照亮所经之地。
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大概不到二十岁,身形高挑,有一头漂亮的金棕色卷发,脸颊雪白丰润,眼睛是深邃的蓝色,容貌精致秀丽,像是被天使亲吻过一样,整个人都带着宝石般璀璨明亮的光辉,硬绸的银花外套长至小腿,为他笼罩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足够让每一个见到他的人感叹圣主造物的偏心。
“那是谁?”蓬巴杜公爵迫不及待地问。
修士看了一眼,习以为常地回答:“那是罗曼女王陛下的孙子,罗曼尼娜女大公的弟弟,赫桑多拉公爵阁下。”
蓬巴杜公爵盯着那位年轻的小公爵,发出了感叹:“原来是女王陛下的孙子……从血缘上说,也就是冕下的第三代了……如果冕下年轻时有这样的容颜,那么我就能理解书里乐此不疲对冕下美貌的赞美了。”
修士忍了忍,还是没有对点评冕下容貌的轻浮话语发怒,但他依旧不那么和气地说:“请您慎言,阁下。”
蓬巴杜公爵抱歉地点了点头,很快找了个借口走到了那位赫桑多拉公爵的身边。
这位公爵和他的姐姐是双生子,罗曼女王一生只生育了一位公主,那位注定要继承一个庞大帝国的公主却早早感染了疾病逝世,只给自己的母亲留下了这一对双生子,这一次教皇的七十岁诞辰,已经算得上年迈的女王亲自前来翡冷翠,身边只带了这个孙子,公爵的姐姐则被女王留在了罗曼监国。
于是人们清楚地认识到,罗曼大概又要出一位女王了。
一楼的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等待着主人的出现,而在三楼隐秘的看台边,这场盛宴的主人正扶着栏杆往下看,他已经不年轻了,一头浅金的长发褪成银白束在肩后,眼角堆积起了苍老的纹路,那双惊艳过整个叙拉古、至今仍被称为“圣主的宝石”的淡紫色眼眸却依旧清澈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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