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恐眼前的段景忱也是幻觉,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辨。
不对……就是皇上……就是皇上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朕没死,你很惊讶?”
听到段景忱声音,蔡廷脑子一片空白,震惊失语。
“蔡大人深夜奔逃,如此狼狈,是为何故啊?”段景忱云淡风轻地问。
蔡廷回神,猛地拉扯住他衣摆,忙不迭地俯首叩头,“是微臣糊涂,听信了小人谗言!微臣知罪,求皇上救我!”
“救你?”段景忱好奇道:“是何人要加害你?”
“何暮川!还有谢慈!”蔡廷激动指控道:“是他们察觉出我对皇上忠心未改,想要杀我灭口,夺岭南军的兵权!”
忠心未改……段景忱觉得很是好笑。
他不动声色,蹲下身,对蔡廷道:“蔡大人,你既选择与虎谋皮,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蔡廷面色苍白,还想为自己辩解,体内的蛊毒却又开始作祟,黑血涌出一滩,他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他嘶哑向段景忱求救:“皇上救我,求皇上救我……”
段景忱不为所动。
走投无路,蔡廷竟口不择言:“皇上迟迟不肯露面,是因为援军还没到吧……皇上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攻城,甘愿……把江山拱手让人吗……”
段景忱目光一沉,“你威胁朕?”
“微臣不敢……可现在……只有我能帮皇上扭转乾坤……皇上,一定要留我性命……”
段景忱居高临下,睨视着他,做思考的模样,片刻道:“你身中这蛊毒,实在罕见,朕如何有法子救你?”
“可去求助太后娘娘!”蔡廷道:“世间蛊道奇书,皆藏于苗疆秦府,太后娘娘定有解蛊之法!”
命悬一线,蔡廷脑子倒还清明,这么快便思考出什么人能救他。
段景忱没有立刻给他回应,沉默须臾,方才对他点头,“可以。”
说着,手掌朝他摊开,又道:“不过,要先给朕看到你的忠心。”
他这是要蔡廷上交兵符。
蔡廷自然明白段景忱意图,可他却犹豫了。
现在对他而言,何暮川还是段景忱,都不是他可以信赖的人,他把这颗脑袋交到谁的手上都是冒险。
他唯一可以仰仗的、确信的,就是他握在自己手里的兵权。
一旦交出去了,他便也没了利用价值,段景忱大可一刀将他杀了。
“蔡大人。”
段景忱给不了他那么多时间思考,“你可千万别告诉朕,兵符,你没有带出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蔡廷的腹中又一阵翻涌,这次吐出的东西是鲜血混着腐肉。
他真的会死的。
“兵符在此!”蔡廷从胸口掏出一枚玉器,放在了段景忱手中。
下一瞬,头顶的夜空忽而炸开白光,稍纵即逝。
蔡廷以为是自己濒死的幻视,而这时,他体内的噬骨之痛却忽然暂停了。
他趴在地上,痛苦的身体得到了片刻喘息。
-
同一时刻,大内禁地,静安宫佛堂。
诵经声戛然而止。
满头白发的苍老女子跪在佛祖金身前,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太后娘娘。
鲜血从她七窍缓缓溢出,无声无息,无人察觉。
她以血肉为契,下咒成蛊。
而蛊毒反噬的代价,已不是她这副枯槁的身体可以承受的了。
几日前——
生死未卜的孩儿终于有了消息,小棠被擒,段景忱急了,他等不到援军入京,密函询问母后,能否用蛊毒帮他控制蔡廷,拿回岭南军。
蛊毒入体需得与人接触,凭空下蛊,除非用咒。
古籍中的确有记载这种玄秘法门,只是蛊咒的代价,常人尚且难以承受,何况她身子已经这般腐朽。
但她没有犹豫,告诉她的孩儿,可以。
-
蔡廷虽居于岭南之地,对真正的苗疆蛊道却一知半解,遂认定给自己下蛊的,必是身边人无疑。
段景忱手中握着兵符,月色之下,莹润的玉石泛着诡异的光影。
突然,他站起身来,利落抽出长剑,直指向蔡廷的脑袋。
蔡廷本也想到了这样的结局,痛苦之后,疲惫不堪,虽不甘,却只能认命。
“是我咎由自取,皇上要杀便杀吧。”
眼前境地,前后深渊,再多反抗只是徒劳,早死晚死而已。
可下一瞬,段景忱的剑并没有刺向他,他听到段景忱开口,问的竟是:“兵符在哪里?”
蔡廷茫然地睁开眼。
兵符不就在皇上手中吗?
未等他说话,段景忱沉声又道:“假的。”
他将手中的物件扔到了蔡廷面前的地上。
“这怎么可能!”
蔡廷震惊,慌张地去捡地上的东西。
仔细观察,反复确认,的确是赝品。
“是他们!定是他们偷偷掉了包!”
方才逃命时蔡廷神志恍惚,这假兵符又做得逼真,他根本无暇分辨。
段景忱信他不是装的,今夜秘密行动,对方根本不可能提前知晓布局。
“现在怎么办?”蔡廷问。
他不需再纠结了,想活命,必须站队段景忱。
段景忱面色阴沉骇人,思索良久,道:“回去。”
“什么?”
“在他们与你撕开伪装之前,你当做没发现,继续与他们为盟,想办法,在援军抵达之前,阻止他们行动。”
蔡廷闻言摇头,“这恐怕困难。”
何暮川和谢慈窃取他兵符,又给他下了蛊毒,恨不得将他杀了灭口,怎么会再听他指挥。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段景忱打定了主意,不容商榷。
“蔡大人,现在,没有选择了。”
-
总督府静谧无声,无人知晓蔡廷在营地外经历了什么。
房中烛灯昏黄,床榻被纱幔遮挡着,隐约看得到衣衫半褪的轮廓,郎中正在给小棠上药。
后背的伤口虽不致命,尺寸却不小,新伤之下,又是交叠的旧疤,郎中不知晓小棠身份,只看他身上层层叠叠的疤痕,也知他必定遭受过困苦的曾经。
隔着薄纱,何暮川一副非礼勿视的君子之态,遥遥观望着郎中动作,等他换完了药,又替小棠合上了衣衫,才掀开帘子来到床边。
小棠意识早便清醒,可醒来之后,一句话都还没有说过。
他用余光暗暗观量着何暮川,感受着他细微之处的情绪,思考自己的下一步动作。
他的确对自己执念至深,可他是个聪明人,太快变化的态度,恐难让他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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