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和李华章逛完王府后,差不多就到了午膳时分。午饭照例是明华裳喜欢的口味,春暖风畅,酒足饭饱,明华裳不由觉得困乏。李华章知道她昨夜没?睡好,劝道:“困了就去睡一会儿吧,不必强撑。”
明华裳想到今日是她婚后第一天,刚成婚就白日睡懒觉,似乎不太好,她?犹豫道:“可?是,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连王府的人还没认全……”
“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做你自己。”李华章温声说道,“我陪你。”
有?了李华章这句话,明华裳彻底放下顾忌,拆了头发回内室睡觉。床榻到底比青庐舒服多了,明华裳躺到柔软的床上,没一会就陷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明华裳只觉像陷在云层中,从身体到精神都?十分放松。她?醒来时,窗上映着黛青色的天光,室内光线朦胧,像一张古旧的画,他坐在氤氲缭绕的暮色中,侧脸线条冷峻清越,单手握着书,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缓慢为她?按摩头皮。
明华裳刚睡醒,不想动?弹,就着侧卧的姿势默默看他。他目光落在书册上,剑眉星目,面容如玉,神态很认真,完全是街坊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模样。
明华裳早就习惯了有?一个优秀的兄长,她?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她?学不会的东西?他能学会,她?习惯了赞叹他、仰望他,同时合理化他的一切成绩。今日以平视的角度看他,明华裳突然?发现他眼中也?会有?血丝,看到不懂的地方?,他也?会颦眉良久思考。
明华裳突然?伸手,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李华章吃了一惊,这才发现明华裳已经醒了。他放下书,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这样躺着使不上力,明华裳索性坐起来,挂在他身上替他揉太阳穴,“天都?这么黑了,怎么不点灯?”
李华章本能想躲开,随即他意识到明华裳不只是他的妹妹,从此以后更是他的妻子。他强行止住动?作,随即温香暖玉入怀,他顿了顿,伸手扶住她?的腰肢,试着让自己习惯身体接触。
明华裳替他揉了会太阳穴,问:“眼睛好受些了吗?”
李华章点头,其实并没?有?感?觉到眼睛怎么样,此情此景,他哪来得及感?受眼睛。李华章习惯性保持从容不迫、清冷平静的君子仪态,明华裳见他这么端正,也?不好意思再挂在他身上。她?默默收回手,去看到底是什么书,能让李华章舍不得放下。
榻边放着一本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明华裳拿起来翻了一会,问:“这是什么?”
“光禄寺上个月的账册。
”怀中的馨香倏地离去,李华章油然?生出种失落之感?,但又不好意思拉她?回来,便心不在焉回道,“在其位,谋其政,如今我是光禄寺卿,自然?该熟悉光禄寺的流水往来。”
光禄寺管吃的,上至朝廷祭祀大典所用食物、皇帝宴请文?武百官外国使臣时的国宴,下至皇族各成员的日常饮食、时令瓜果?、酒水调料,都?归光禄寺负责。这些事?看着不起眼,但宫里那?么多张嘴,每日光盐和米就要?消耗不少,这些都?需要?光禄寺统一采购、配制、烹饪,再一一送到各宫。光禄寺的账册,可?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明华裳低头看账册,李华章见她?看得认真,起身点燃旁边的灯台。明华裳感?受到骤然?亮起的光线,心里默默叹息。
他虽然?不说?,但明华裳知道,先前他宁愿熬得眼睛红也?不点灯,是怕吵醒她?。其实他可?以拿到外面看的,但他信守诺言,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陪着她?。
她?的二兄还是这样,看似清高孤傲,高不可?攀,其实心细如发,对人好时如春风化雨,无声无息,做得多,却从不声张。
这样性情的人很容易吃亏,皇帝、韦皇后不就仗着李华章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才肆无忌惮过河拆桥吗?明华裳愈发心疼他,愤愤不平道:“让你来看这些,真是暴殄天物。”
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说?话不怕被旁人听到,明华裳这话虽有?私人情感?,但也?不算夸大。李华章曾任京兆府少尹,偌大的长安都?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往年积案错案清理一空。这样一个内政之才,现在却给皇家?做厨师长,怎么不是暴殄天物?
李华章不置可?否,他坐在榻边,理顺明华裳的头发,缓声道:“只有?小官,没?有?小事?。何况光禄寺卿乃是九卿之一,并非无关紧要?之处。之前我在京兆府,眼里只能看到大事?,似乎只有?命案、城防才值得关心。如今我到了光禄寺,才知道每日粮价是多少,长安趋之若鹜的赏雪宴,会让城外果?农损失多少收成。圣贤说?君子远庖厨,其实饮食才是最大的事?,民以食为天,看粮食消耗,方?知民生百态。”
明华裳轻轻哼了声,用书册敲了下他的肩:“雍王殿下爱民如子,深明大义,这么看,反倒是我无理取闹了?”
李华章笑着接住书,明华裳本来就没?用力,李华章轻轻一扯,就将?她?扯入怀内。明华裳见他竟然?“恩将?仇报”,伸手挠他的痒痒肉,李华章只能从她?的手里夺过书,掷在脚踏上,专心去捉她?的手。
两人笑闹间,不知不觉倒到床榻上,李华章半撑在上方?,看着身下她?螓首蛾眉,色若春晓,雪肤红唇,长发披肩,忽然?静了下来。明华裳也?感?应到什么,欲盖弥彰地别过眼睛,脖颈悄悄地红了。
李华章低头吻了吻她?的脖子,声音不知不觉哑了:“要?吃点东西?吗?”
明华裳支吾了一下,诚实道:“那?还是要?吃的。”
“走吧。”李华章穿过她?的腰肢和腿弯,轻而易举将?她?抱在怀中,“我让她?们端进来。”
四月十二,镇国公府。
明雨霁拨动?算盘,一样样核算账册上的数字。镇国公府失势后,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镇国公府在长安有?几家?铺子,自从那?些人知道镇国公失宠于新皇,而且没?有?儿子,以后不可?能再起复了,各种幺蛾子便层出不穷。不光对头恶意抢明家?的生意,连店铺里的掌柜、伙计也?勾结起来,试图巧立名目,中饱私囊。
镇国公对这些事?早有?预料,用他的话说?,他经历过高宗、则天皇帝、李显三朝,那?么多世家?卷入谋反风波,被酷吏清算,他身为章怀太子的亲信,每一次大风大浪都?能有?惊无险逃脱,如今少主成材,家?族平安,两个女儿都?在身边,已然?是上天保佑,再强求身外之物,就太不知好歹了。
镇国公看得开,明雨霁却忍不下这口气。她?气外面人狗眼看人低,但镇国公没?有?儿子是不争的事?实,雍王被宫中猜忌,也?是事?实。明雨霁无法左右宫廷斗争,便拿起账册,一分一厘和管事?核对,绝不肯叫人蒙骗镇国公府一分钱。
镇国公确实没?有?儿子,但并不代表明家?就好欺负了。
明雨霁全幅心神算账,都?忘了时间,外面突然?响起丫鬟的禀报声,明雨霁怔了怔,才想起来今日是明华裳回门的日子。
明雨霁快步赶到正堂,还没?进门,就已经听到里面哒哒的说?话声:“今日我们路过东市,发现枇杷和紫梨比往日便宜,赶紧各买了一筐。还有?绿李,是特意从东都?嘉庆坊移植过来的,我尝了一口,和洛阳的一个味道,幸亏我们去得早才买得到……”
镇国公很是无奈:“我还以为你成婚了能成熟些,怎么就记得吃?”
“我好心买果?子回来,你还骂我,那?你别吃。”
镇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一道舒缓华美的男子声音响起,温声道:“是我要?去东市考察粮价、果?价,裳裳陪我过去,她?看到新鲜果?子,念及国公、大娘,就不辞辛苦搬了回来。裳裳一片孝心,国公误会她?了。”
看在李华章的面子上,镇国公哼了一声,没?追究那?个不孝女。明华裳和镇国公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看到门口一截裙裾,忙道:“姐姐,你来了?你快过来看,绿李是不是和东都?的一样?”
明雨霁提着裙摆走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里就被塞了一颗李子,上面的水迹甚至都?没?干。明华裳眼巴巴看着她?,明雨霁只能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明华裳期待地问:“好吃吗?”
明雨霁点头,明华裳立刻高兴道:“我就说?好吃,分明是他不识货。姐姐你看,这是枇杷,改日可?以做枇杷膏,这是御苑送来的樱桃,还剩下一筐,我一并带来了。还有?紫梨,一会和酥酪一起用糖蒸……”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人出嫁后,再回娘家?就是做客了。但明华裳丝毫没?有?做客的自觉,她?兴致勃勃谈论怎么吃,仿佛只是出门一趟,回来时顺路买了家?里没?有?的水果?。
丫鬟讨好地说?道:“二娘子真是孝顺,哪怕出嫁了也?惦记着娘家?。”
明华裳理所应当说?:“我自己的家?,我不惦记谁惦记?枇杷快端下去剥皮,要?不然?天黑之前熬不完了。”
明雨霁听后道:“听到没?有?,她?这哪里是惦记娘家?,分明是自己想吃枇杷膏,但又懒得做,回来指使我来了。”
明华裳一听立刻喊冤:“哪有?!把枇杷留下,我亲自来剥皮,剥不完绝不吃饭,我要?绝食明志!”
李华章也?不知道回门而已,怎么就到了绝食明志的地步。他叹气道:“别乱说?,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明华裳其实也?就是说?说?,但李华章这样说?后,她?当即让丫鬟把枇杷留下,非要?亲手剥皮来证明自己了。丫鬟为难地看向明雨霁,明雨霁挥手,说?:“放下吧,让雍王妃慢慢剥,别耽误她?吃晚饭。”
丫鬟们忍不住笑了,李华章坐在不远处,十分无奈。正堂内笑声融融,先前的生分一扫而空,侍从们的神经都?放松下来,仿佛在场没?有?雍王、雍王妃,只有?二郎君和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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