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陵道:“我还未曾逐你出师门, 你却连师尊也不愿意喊了么?”
少年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裂缝,很快,就咬着牙, 笑道:“我听不懂仙君的意思。”
“你刚入山时,记忆全失, 连自己叫什么, 今年几岁了,都一概不知。性格也安静, 总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像无家可归的猫儿一样, 抱膝蹲坐着。师兄说你实在可怜, 又很乖巧,便让你拜在我的座下。我初时, 并不喜欢你, 也不想收你为徒。”
晏陵缓缓道, 记忆一瞬间就拉回了过去, 神情也温柔了许多。
“可是后来, 师兄带你上流雪峰时, 你总盯着我看,师兄就问你, 喜不喜欢我。你当时说, 好像在哪里见过我, 觉得很是熟悉。师兄因此认为,你与我有缘, 让你拜我为师。”
少年不再说话, 只是抬眸静静地望着他。
“我当时只因不想让师兄失望, 便顺势收了你, 还为你取了个名字。”晏陵也在看他,眼眸中隐隐闪现出几分探究之意,但更多的,还是失落,他道,“如今看来,你当年所说的,原不过是因为,你曾在海市见过我。”
话到此处,他又问:“你是何时想起来的?”
“师尊难道不怀疑我,为何要装失忆?”少年抬手一挥,就变回了原本的容貌,竟是本该死去的白苏。
晏陵道:“若你那么小,就能伪装得如此好,那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早就该死在你手上了。”
白苏笑道:“我知道,师尊这些年待我很好,视我为亲子一般。三个徒弟中,就属我年纪最小,又来历不明,师尊便格外偏爱我一些。”
最起码,在林安出现之前,师尊是最偏宠他的。
顿了顿,他的声音就沉了许多:“可你知道吗?这也是最让我痛恨的一点!”
他明明应该恨晏陵才对!
如果不是晏陵当年,血洗了海市。那么,他也不会失去父母,更不会流落在外!
甚至都不会拜到晏陵的座下!
他本该和晏陵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才对,却阴差阳错的,成为了师徒!
更是造化弄人到,他居然从小到大,一直视师尊为圣贤,对师尊可望而不可即。
哪怕对师尊有所非分之想,但也从来不敢表露出分毫,就是担心会染指了师尊。
可偏偏师尊自甘堕落,明明都修了无情道,居然还会动情!
竟对魔尊之子动情了!
给了魔尊之子,从未有过的偏爱,为了魔尊之子,甚至不惜一切,哪怕是伤害自己的身体,也在所不惜!
白苏愤懑难平,望着面前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容,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亲吻上去,却又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片刻后,他笑道:“你说,可不可笑?你我的父亲当年喜欢上了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如今的我,又喜欢上了同父异母的哥哥。”
晏陵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既然师尊想知道,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不能告诉师尊的?”白苏道,“就在师尊被魔尊掳走前,师尊命我们下山游历,我便是在那时,想起来的。我去了海市,发现了父亲当年留下的残卷,得知了所有往事。”
“还根据残卷上遗留的方法,成功制作出了傀儡……他们很厉害,难道不是吗?”
晏陵沉声道:“凡是邪术都有损心智,你竟敢拿活人炼制成傀儡!”
“师尊不关心自己的身世,竟关心起了旁人的性命,真不愧是剑宗的仙君,我的好师尊啊。”
白苏抓紧那条金链子,看着师尊雪白的颈间,被金链子缠绕住,很快就染上了一抹艳丽的红,中间的喉结,精致又漂亮,宛如献祭一般,被挤在了最中间,似乎稍微再用力一些,就能沁出鲜血来。
雪衣白发宛如谪仙般的师尊,俊美至极的面容上,并没有流露出痛苦,始终面无表情的,同素日一般镇定自若。用审视的眼神望向他,却又隐隐闪烁着几分悲天悯人,像极了庙里供奉的玉面菩萨。
在这种眼神注视之下,任何人都无法生出半丝亵玩之心,只敢虔心跪拜。
仿佛,晏陵生来就是高高在上,不染纤尘。
而旁人都不过是凡尘中的沙砾,只配跪在他面前,聆听教诲。
“师尊,你知道吗?我最痛恨的,便是师尊这种眼神了!”白苏恶狠狠地盯着他,沉声道,“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一挥手,掌心处藏了些毒粉。
宛如一阵白烟,径直撒了过来,落入了晏陵颜色浅淡如琉璃的瞳眸中。
只是一刹那,原本清澈明亮的双眸,竟黯然失色起来,转瞬间就变得一片浑浊。
晏陵轻轻阖眸,而后又睁开,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的。他道:“你现在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我本来没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只是想让世人知道,一直以来风光霁月的晏陵仙君,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可是师尊,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白苏紧紧握住晏陵的手,语气显得十分急切,嫉妒地质问起来,“林安到底哪里好?师尊为了他,居然连命都可以不要!”
晏陵却道:“他哪里都好。”顿了顿,又镇定自若地补充一句,“是你永远都比不上的。”
“那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不要紧,无须比较了。”白苏取出一块白绫,起身系在了晏陵的眼睛上,指尖划过师尊的面颊时,心尖也麻酥酥地颤了起来,忍不住抬手,想要抚摸师尊的脸。
却被晏陵偏头躲开了。
晏陵道:“你我终究师徒一场,这些年来,我自认为没有薄待过你,此刻,你又何必欺我眼盲?”
“师尊,既然林安都可以,为何徒儿却不行?”白苏低声道,“师尊口口声声说,不曾薄待,那既给了林安的东西,又为何不肯分给徒儿一些?师尊竟这般厚此薄彼,往后,就不要再说什么一视同仁之谬言了,听着真是令人心寒。”
他便是要欺师尊眼盲。
若是师尊耳清目明的,又要如何染指师尊?
晏陵:“我予他的,你只怕受不住。”
“师尊明明就是偏心,却非要故作公正。”白苏鄙夷不屑地道,“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纵然是死,我也要拉着师尊一起,你我生不能结为道侣,死也要共赴黄泉。”
晏陵:“只怕凡事都不能如你所愿。”
白苏笑意吟吟地道:“可是,不试一试,又怎知不能如我所愿?若我不这么做,只怕永远都得不到师尊。”
“你心知肚明,我对你只有师徒情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晏陵依旧十分平静,即便灵力暂且被暗符压制,手脚也被铁链束缚。但依旧如往日一般镇定自若。
哪怕此刻眼盲,也丝毫不显狼狈。
似乎被囚禁的人,不是他。
“师尊,事到如今了,还认不清楚形势么?何不顺从徒儿一些,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
白苏缓缓俯身上去,把脸轻轻贴在了晏陵的胸口,听着师尊沉稳有力的心脏,笑得越发开心了。
他闭着眼睛,一瞬间觉得,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他太小,在剑宗又人生地不熟的。
两个师兄虽然待他好,但毕竟都是孩子,自然都很渴望得到师尊的另眼相待。
可记忆中的师尊,一直冷若冰霜,性格十分冷清,话少,也不爱与人亲近,尤其爱待在流雪峰,就是不喜外人打扰。
那时他们三个为了能同师尊多待一会儿,哪怕是片刻也好,都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
大师兄本就父母双全,出身又好,在家可是众星捧月的独子,好似除了得不到师尊的偏爱之外,几乎什么都能得到。
二师兄虽然不似大师兄那般,但他对师尊有一种近乎是病态的信任感,认为师尊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以至于哪怕师尊不待见他,也认定是师尊在磨砺他。
只有白苏不同,从小就没有安全感,十分渴望能得到师尊的偏爱,然而师尊对每个徒弟都一样,没有什么偏不偏爱。
可能和师尊修了无情道有关。白苏时常觉得,师尊对待每个人都一样,没什么感情。
至多就是出于一种责任。
直到林安的出现,白苏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师尊有情,他也知道如何偏爱别人。
只不过被偏爱的对象,并不是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
“同样都是师尊的徒弟,我们三人陪在师尊身边多年,一直以来对师尊敬重有加,从不敢在外惹是生非。为了能让师尊多看徒儿一眼,我苦心修炼,日夜不休地练剑,把虎口都磨出血来,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可师尊的目光却从来不肯为徒儿多逗留片刻。”
白苏越说越气,越说也越恨,恨不得当即扑过去,狠狠咬上师尊的喉咙,咬出血淋淋的窟窿来,等结痂之后,再咬烂,如此重复数次,就能在师尊最显眼的脖子上,留下独属于自己的记号了。
仿佛这样就能彻底,完整地占有师尊了。
哪怕师尊爱的并不是他,心里也容不下他。
但那又怎么样呢?
现如今,师尊已经落到他的手里了,他想怎么对待师尊都可以。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