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身体往下滑,完全地躺在了地上,地上冰凉,他整个人蜷成一团,努力放空大脑,等待睡去,脑子不容易空掉,一空就很容易被填充进东西,努力着努力着,他就放弃抵抗了,脑子愿意想什么就想什么吧。

想陈路生坐在前面从不回头看他,想陈路生冷漠的一张脸,想陈路生说“你随意”时满不在乎的表情,想出车祸后被送进医院,苏醒后听到的父母和医生的争吵,想父母劝他截肢时说的话……太多太多,心脏依旧平稳地跳着,沉甸甸的,仿佛被灌了泥沙。

他感觉身体里流动的不是鲜血,是浑浊的砂浆。

他恍然明白,原来痛的啊,痛苦沉淀在心底,每一次跳动都装着,所以不会多跳一拍,也不会少跳一拍。

他觉得是酒喝得不够多,不是说酒精伤脑吗,他真希望酒精能杀死他所有的脑细胞,让他从此脑死亡。

手伸出去,空了的易拉罐被碰倒,发出的声响扯拽着他的神经,脑袋里一抽一抽的疼,他爬起来,拿到啤酒。

身体一翻,靠着那一摞书,后背硌得生疼,他懒得动,疼就疼着吧。

又喝了两罐。

又看见陈路生了。

看见了,就想说话,可有什么可说的呢,医生说,他只要好好吃药,好好接受治疗,病会好的,好了就不用噩梦连连了,不会再有幻觉了,他得放下,去过新的人生。

新的人生里没有陈路生,真的,假的,都没有。

林重望着走远的陈路生,一个假的陈路生,眼前忽然模糊。

“我不想看见你了。”林重不想在噩梦里梦见陈路生,不想看见有陈路生的幻觉,梦里幻觉里他都在欺负他。

林重顿了好久,又开口,声线被酒精侵蚀得喑哑,“……可我又能去哪看见你呢?”

陈路生,就今晚,就一个晚上,你让我做一个有你的好梦吧,林重在心里默默道。

意识下沉,林重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短,凌晨四点的时候,林重醒了,一身冷汗地从噩梦里惊醒,看着地上的易拉罐,他感觉脑袋胀痛,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回来就喝上了?吃没吃饭啊?他想着,感觉自己并不饿。

吃没吃药?他又想。

喝酒就这点不好,容易忘事,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多了,就算药忘吃了,现在吃也不赶趟了,算了,不吃了。

有上顿没下顿的,能好就怪了,还浪费钱去买药。

林重把易拉罐扔进纸篓里,转身把抽屉里的药瓶和床头的便签也给扔了。

他回床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南方没有暖气,屋里一到夜里冷得厉害,他望着窗外破晓,天边泛起白光。

阳光穿透玻璃,照进来,让屋里有了些暖意。

铛铛铛的,有人敲响了梯子上的挡板,林重从床上起来,拿开挡板,林瑞扒着梯子,仰着头看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眼睫毛纤长。

“不怕高了?”林重笑道。

“怕。”林瑞腿肚子打着哆嗦。

林重伸出手,“上来。”

林瑞抓住林重的手,爬上阁楼,他跪爬着,一会儿掏掏这儿,一会儿掏掏那儿,阁楼里也没什么可以给他玩的,但他自己就可以跟自己的影子玩,还玩得很开心。

“小心别磕到头。”林重担忧道。

“嗯嗯。”林瑞应着,爬上床,扒着窗户往外看,“天亮了。”

“嗯。”

林瑞一骨碌躺倒,呈个大字,躺在床上,扭过头,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林重,“小山,我好喜欢你。”

“怎么突然说这些?”林重疑惑。

“不知道,想说。”林瑞说“今天出门吗?”

林重又看了时间,“嗯,还有半个小时,我就去上班了。”

“那回来可以给我带小糖人吗?”林瑞的两只手伸到空中,比划着,林重也不知道他在比划什么。

“什么形状的?”

“山的形状,好多好多山,这样就有很多很多糖。”林瑞的手比了个大大的圈,象征着好多。

林重应道:“好。”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直到到了林重上班的点。

临走前,林瑞拉住林重的袖子,“早点回来,我等你回来,记得带小糖人。”

林重迈出家门,门缓缓带上,留下一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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