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行为很不符合现在的价值观。
天子怎么能看这种取乐的杂文呢?他应该读圣贤言论,再不济也要看一看洪范八政,韩非子这些帝王心术,或将精力放到政事上,这才是圣君所为,而韩盈身为大臣,竟引诱陛下耽于享乐,实乃佞幸之臣!
如果被汲黯这样为人刚正的臣子看到,刘彻绝对要面临谏言,韩盈更得挨不少喷。
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两个人都有点偷偷摸摸的,韩盈夹带得小心,刘彻翻阅的时候要避开大臣,存放的时候更要小心别被他们发现了。
当然,他们也只是避着前朝和汲黯这类大臣,如桑弘羊,东方朔之类的内朝臣子,那就不需要这么小心。
不过是一些皇帝在批阅奏书烦躁时,拿来解乏的杂文,怎么可能引发他们的反感,就算是看到了,反而会赞韩盈一句为陛下分忧,顺带着夸上几句,毕竟相较于陛下过往与宫人嬉戏,打猎之类兴师动众才能喜悦的娱乐活动,这既省钱,又能快速让陛下放松开心一下,岂不美哉?
只可惜内外臣的价值观并未统一,而外臣又是社会的主流,无论是刘彻还是韩盈,都做出了略微退让的举措,哪怕知道这不应该是错的,但这种举措,还是让两人都有轻微的,在做违反身份‘错事’的感觉。
共同犯错的同谋感,很能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君臣之间也不例外,尤其是刘彻这种并非政治动物,而是带着自身喜怒哀乐,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真实化一面,不知不觉间,韩盈对皇帝‘汉武帝’形象的敬畏便开始散去大半,行动间也没有过去那般拘谨了。
而刘彻则更加随意了,他屈膝直坐在矮榻上,拿着两张薄薄的纸张,颇有些不满地开口:
“以前一口气能送过来三四篇,怎么这次竟只写了一篇?”
不等韩盈开口,刘彻便抬头看了过去,原本不满的语气也化作了戏谑:
“是不是因为跟了你,才学着懒起来的?”
在写文章上,韩盈其实也有勤奋的时候,尤其是早年的规划方案,详细的都能当书看,只是那时候她还没有主持过要事,能直接用资历证明自己,必须全方位的规划,让皇帝看到她的能力,现在嘛——
谁还会写那么耗时间,耗钱,卷同事招人厌烦,具体操作还没办法完全按照它来的东西?
皇帝显然也明白规划方案不可能写一直那么细,对韩盈时候和其他大臣差不多的汇报也没有其他表现,此刻提及,就是纯粹的调侃,缓解气氛。
韩盈很轻松确定了皇帝的态度,她同样放松地笑了起来:
“还真不是学我,陛下有所不知,这几日有太学生私下传阅愤鬼新篇,略有些荒废学业,以至于被明公抓到,见他竟写了三篇杂文,觉着太过闲暇,便让他将左传隐公篇在一月内全背下来,还要检查,现在顾迟背书还来不及呢,哪还有时间写这个?”
左传关于隐公的篇章,总共有十一篇,少则百字,多则上千,还全都是文言文,背起来更加困难,哪怕是记忆力远超常人,在不知其意的情况下,一个月内什么都不干,也不一定能全背下来。
而顾迟记忆力只是略微比常人好些,本就背不完,前日被韩盈那么一教,百分之百要去看韩盈收集的资料和研究,那全背下来的可能就更低了,韩盈觉得,五篇都算是多了。
不过没关系,虽然顾迟背得少,没有达成明公的任务,但问题肯定多到让他满意!
不教春秋教左传……想想左传重民本思想观念,韩盈觉着自己还是能忍的,想来明公也会忍她这一点小小的不满吧?
那么大的人了,肯定不会和她这个小年轻计较!
“左传?还要背十一篇?”
听韩盈这么说的刘彻不由得挑了挑眉。
儒家五经,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以顾迟匮乏的学识来说,先学较为简单的诗经才是最好选择,但明公不仅没让他学诗经,还让他背不属于五经,是以《春秋为基础编写,带有分析和评价的《左传,就很有为难和强行扳正顾迟思想的意思了。
“看起来,明公被气得不轻?”
“臣不太清楚。”
韩盈只是不喜欢儒家欺瞒世人之处,并不讨厌明公,相反,她和对方即便没有见过面,但各自的思想观念有很多相通的地方,若是见面肯定能聊得来。
没有告状意图,韩盈自然不会说多明公,她声音柔婉,带着几分怜爱道:
“倒是顾迟,这几日颇为辛苦,因背不下全文,急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别为你那夫婿叫可怜,朕还没玩物丧志到让他强写。”
听这与往常完全不同声音的刘彻,只觉着像在看顾迟的鬼故事,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他极为嫌弃地瞥了眼韩盈:
“也别用这种音调跟朕说话!”
女人生情真是可怕,过往韩盈哪里有这种吓人的腔调,而且移情别恋的也太快了,和卫青才……嗯,都过去四个多月了,也算正常,尤其是那顾迟也有几分才华,她喜欢上也不足为奇。
被轻斥的韩盈怔了怔,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立刻认错道:
“咳,臣失礼。”
“无碍。”
日常稍微有些变化而已,又没有影响韩盈的工作,改了就是,刘彻自然不会在这上面多纠结,比起来这个,他更在意顾迟学的什么:
“若论释传,左传不如公羊传,他应该另寻贤师指点,正好,他写的这些也与公羊一派相和。”
闻言,韩盈眼皮微跳了一下。
‘儒’这个身份,在后世意义上比较狭隘,只是代指研究孔孟理论与四书五经的儒学,但在如今乃至更早的时候,它的含义更加广泛,可以说是文人的统称,除了墨家因为已经形成了严苛的组织被划分出去外,后世为了区分所划分的道,法,农之类,在早期乃至现在,都只是一种学术思想,‘儒’士都可以学习。
这也是为什么会遵从孔子的荀子,教出韩非子和李斯这两个法家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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