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高庆郭承而言,身为太中大夫的东方朔,无疑是一个很奇特的人。
他才华虽高,却生性诙谐滑稽,甚至屡为惊人之举,早年于陛下的自荐,他整整写了三千篇竹简,让陛下看了两个月才看完,可倘若有大才,那陛下如此认真看完,肯定会给予要职,但结果只让东方朔待诏金马门。
这就有些让人无法理解,陛下为何会花那么长时间,把那份自荐全部看完?
高庆和郭承不知那份自荐的内容,鉴于多年与东方朔相处得知的品性,姑且认为那份自荐写得很有意思吧,而自荐后的事情也的确让大家觉着很符合这条猜测,毕竟正常人哪会去恐吓侏儒!
不得不说,正是这些看起来不像是正常人能干的事情,才让东方朔从一众人中脱颖而出,但缺点也很明显,由于他行事过于荒唐,陛下显然将东方朔定位在了诙谐直谏的近臣身份上。
这与东方朔本人想成为能够被陛下托以政务的重臣身份相差甚远,可他就是这种难以改变的诙谐性格,也因此无法改变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形象与定位,也算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了。
仕图的略微不顺,并不影响东方朔本人日常,他大大咧咧地在郭承面前一站,对方迟疑片刻,就将纸张递了过来:
“是明公最近于太学新讲的一篇赋文。”
“奥。”
东方朔挑了挑眉,伸手接过来赋文,边快速浏览,边道:“这赋文与往常还真是大不相同,竟能引得你们两位都看到了?”
郭承不知如何应答,只能敷衍地回道:“也是凑巧,我们二人都与太学有些关系。”
口口相传的时代,在有阶级或者行业壁垒的情况下,几年消息都有可能传不过去,可在同个行业内,个体又有往上传的打算,那在总人口也就是二三十万的长安城内将消息传到皇宫内部,还真不算多难。
东方朔也明白这点,他微微颔首,目光却一直在纸张上不曾离开:
“原来如此,这赋文还真有意思,是哪位……不太像是大儒所做?”
一篇文章是否优秀,有时候并不看它有多少奇词僻字,而是道理是否深刻,又或者情感能否引发共鸣,这篇赋文言辞简单,可情感上却足够真挚,恐怕是民间贤良所为,只是后面的医师内容,却又迅速让东方朔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韩尚院她们来的这点时间,还不够认识一位有如此才华,愿意这么吹…赞扬陛下,还顺带着把女医事迹填上去的贤良。
高庆只从儿子口中知道,这赋文不是明公所写,但究竟是谁所做,那就不清楚了,面对东方朔的询问,他只能摇了摇头,而一旁直接与荆博士接触的郭承就不同了,明公并未隐瞒这是他从京医院看诊时抄录而来的文章,写的人他也见过。
“据说是从京医院的文书手中所得,那人名为顾迟,据说是前顾侍御史的长子。”
“是他?”
东方朔极为博闻广识。
这不仅源于他在回答陛下种种问题上都能答上来,还源于自己本身就很擅长记忆,尤其是之前顾琬的事情闹得还不小,听吃了瓜一耳朵的东方朔,自然还记得此人的情况。
他又扫了一遍文章,捋了捋胡须,脸上的笑意更大了起来,他将纸张一卷,握在手中,混不吝地开口:
“郭兄,这赋文我先借用一番,翌日还你!”
说着,东方朔便转身朝陛下所在的殿内走去。
“哎?哎!”
郭承真没想到东方朔能直接上手拿走,他瞪大眼睛,叫了两声,看对方走的方向,很快意识到他要干什么,随即无奈地闭上了嘴。
这东方朔怎么就这么胆大妄为呢!
胆大妄为的东方朔来到了刘彻面前,他笑嘻嘻地行了个礼,道:
“陛下,臣有件大喜之事要恭贺您啊!”
对于内臣,刘彻的态度颇为随便,除了一些必要的礼节,其它都可以省略,省略到什么地步呢,后来有位侍中马何罗就因职务之便,获得了刺杀刘彻的机会,直至进入寝室门口。
当然,在刺杀之后,刘彻便开始逐步疏远侍中,但在这之前,侍中,包括东方朔这位太中太夫的行动和话语极为自在,见他这么过来,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
“喔?什么喜事要恭贺朕?”
东方朔将卷起来的纸张摊开,递至刘彻面前,笑道:
“陛下您一看便知。”
东方朔卖官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刘彻看公文正看着有点烦呢,索性接过来这轻飘飘的纸张,大致浏览起来。
对于刘彻来说,他看到的,听到的赞美,相较于后面的帝王,显然是比较少的。
毕竟现在的造纸技术还不如唐宋明清发达,官吏们还在使用竹简作为文书载体,平日里都在想如何言简意赅地写文书,一卷沉重的竹简,能写完此次的政务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空闲拍一大堆马屁呢?
更不要说如今帝制还没发展到那么离谱的境地,有父辈余荫,又或者有传承的大儒自持身份,对皇帝要求‘以礼相待’,更不会这么虽然看上去很委婉,但又的确将皇帝比胜尧禹的夸赞。
这太佞幸媚上了!
可换身份低微的顾迟,又是以农户的角度来写,那这样的吹捧,又的确极为合适,而看到这份颇有心机颂文的刘彻,也不免露出了笑意。
喜好夸赞这种事情,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免俗啊!
尤其是以情感取胜的文章,最重要的便是内容能让观者共情,认可文章的内容,而如今的天下,前有韩盈治理黄河水患,并与众官吏一起推广各种耕种技巧,新粮种,后有卫青出击,斩杀两万匈奴,夺千里土地,复秦时旧地,再加上其他零碎的功绩,文治武功哪一样都不缺,如何不让刘彻认可这赋文呢?
认可,那刘彻更不是一般的开心了。
“竟是这样的喜事……”
被公文带来的烦躁一扫而空,刘彻翻来覆去,将这不过千余字的文章看了好几遍,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纸放在案几上,抬头笑着问道:
“东方朔,你从何处拿来的这篇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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