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陈大山、卢二郎这几人拉了几辆架子车来,还在上货呢,赵老太太左手一只鸡,右手一篮蛋的来了。

打从州学招生起,歙州城里便陆续开了几家学塾,每年束脩自是不便宜的,加上书本和笔墨纸砚,更是供养不起,让家里的孩子读书识字,这是绝大多数人家想也不敢想的事。

因为清楚,赵老太太见了桑萝以后也格外的难以启齿,打了几回磕巴才把话说全乎了,还紧忙着说如果不便,还叫六丫儿和小九在家教他们兄长和姐姐。

桑萝倒稀奇:“您老舍得这劳力?”

赵家的情况桑萝还是清楚的,这是她雇的第一户人家,头一年开出的工钱,一家子都觉得高,赵家大的那几个孩子武定三年腊月里都来家里帮忙开过几日的田地,后边她献犁,这家兄弟几个又来帮着开过山地,送过树苗,桑萝都有印象。

那六七个孩子,最大的一个今年应该都已经成丁分地了,另有六七个如今也都当得家里的壮劳力,这舍得?

“不敢欺娘子,六丫儿和小九昨儿在这边听课,正好您这边商队回来,听说,听说跑了几日仅抽成就有几百近千文,我们也是动了心思,孩子若是在娘子这边能学几分识字算账的本领,往后娘子这边再要用人的话,看能不能也瞧得上我们家孩子,当然,就算不要也不打紧,这学到东西总是好的,不计是进城里做个伙计还是什么的,也比单在地里刨食要强,寻思着一天也就是一个时辰,家里大人咬咬牙这活也能扛着做下来,这才觍着脸来问。”

这头话才落,桑萝还不及说什么,另有两个妇人也结伴来了,不是别个,是家里另两位长工的婆娘。

桑萝瞧着两家跟商量好了似的也各提着一只鸡,拎着一篮蛋,不用问,桑萝也猜到了来意。

果然,两妇人先同桑萝打过招呼,再看赵老太太和老太太放到一边的鸡和蛋,就讪讪笑着问赵老太太,也是想再送几个孩子来学识字算账吗?

桑萝见此,不得不把事情说明白些,道:“昨日跑商抽成有几百到近千文是不假,不过这是头一回去寻经销的商铺,他们要的货许是要卖一两个月的,所以不是次次都能有这么些银钱。”

这事昨夜里三家其实都有讨论过,赵老太太道:“我们知晓的。”

桑萝点头:“读书是不错,却也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好来钱,不过愿意让孩子读书识字是好事,几位把东西先拎回去吧,这事容我细想想,过得两日再给你们答复。”

这话一出,三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赵老太太道:“如果不方便,娘子莫因这事为难,提这事原是我唐突失礼,其实还叫家里大的跟小的学也是一样的。”

哪里能真一样,真一样也不需跑这一趟了。

桑萝笑笑,道:“倒不是什么为难事,不过咱们乡下人家,农事也是头等大事,待我想想可有两全法,若可以的话,届时再告知您。”

两全法?

赵老太太和另两位长工家的婆娘相视一眼,便都拜谢,道:“那我们等娘子的信。”

桑萝笑笑,送了三人出去,已经拎来的东西三人都不肯往回收,桑萝知道这对农家是多大的进项,哪里会拎,一个个塞回了手里。

“家里有呢,攒这些不容易,别破费了,这事我记心上,成与不成这几日都会有个回音。”

待把三人送走,桑萝便唤了还在装货的陈大山说话。

“你说,我给在咱们作坊或是我家铺子里干活的工人伙计或是他们家中儿女都有个识字的机会,如何?”

陈大山一愣:“这不少人吧?”

赵老太太先时跟桑萝说话,陈大山进进出出搬货,早听了个全,原本听桑萝说要再想想,只以为是收的人多了不便,没成想她竟是想把作坊和铺子也照顾到。

“而且孩子还行,大人能有多少时间来听课?”

桑萝道:“夜里学,年岁小的孩子可以白日来学半个时辰,年岁大可以做农活的,如果愿意学,夜里来学半个时辰,你看怎样?”

陈大山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不是跟他和他媳妇一样吗?不同的是他和周葛是在家跟自己弟弟妹妹学。

“这个可以,不过只怕有意向来学的人不多就是。”

像早几年的他,当时也没觉得自己有学认字算账的必要,还是两家合做生意了要签契约,陈大山才意识到光只会打猎种地已经不成了,这一趟出去跑商后这样的领悟越发的深,如果没有带着沈金和二山,只他和卢二郎、周三郎的话,只怕是契约都签不囫囵。

他还算是学得早的,似卢二郎,那是直到这一趟跑商才认识到这个问题,今儿出门他空车上就挂了一个布袋,是阿戌启蒙时用的那一卷千字文。

便是赵老太太几人,不也是看到了识字会算账的在桑萝这里可能搏到的前程,这才敢把能当劳力用的孙儿们也拎出来吗?

大多数人都事是到近前才有那个认知。

桑萝点头:“是这样,不过都问一问,有多少算多少,权当是给咱们做工的福利了,且往后咱们真要用人的话也便宜。”

事实上桑萝现在只两家铺子、一间作坊、一个商队,对于人才的需求就有些紧张了,比如大兴庄特产铺的馨娘,她识的字就不算多,铺中产品均有价格牌,但刚开业时其中的字她认得的不足一半,初时物价全靠强记。

铺子里商品品类不算多自然可以,多的话哪这么容易?因为这个,在最初几个月里沈宁每日在盘账对账上要花的心思明显就要更多一些。

赵老太太那一段话提醒了桑萝,赵家想让孩子往后给她工作,反之来说,她往后生意若是越做越大,提前培养人手也很必要,就算生意没扩张起来,这也能加强眼前这一批人手对作坊的忠诚度。

陈大山显然也会过了意来,道:“是这么个理,那我一会儿往作坊过让我奶问问看?”

桑萝却没马上应下来,道:“我再细想想,人少了顺带着教就行,人多的话还是得有个章程,一个工人能有几个名额这也得有个限制。不能一人在大兴庄做工,一家全涌过来,杂乱不说,场地也不够。”

虽然桑萝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像赵老太太这样的其实是少数,但做事总是多想一层的好。

“成,这事还是你周全,有要我们跑腿的你交待就行。”

几个人把货一搬好,四人一组各往南北几县送货去了。

……

桑萝正经把要办学的事拎了出来,白日里和沈宁凑在一处商量怎么给名额。

作坊、铺子、商队加长工,桑萝手底下现在五十多人手。

正像陈大山说的,未必人人都有心读书识字学算账的,所以这五十多人能来几个怕是都算得上是上进的了,但如果把名额给到家中孩子,年岁大的能当劳力未必舍得,年岁小的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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