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天下楼。

没有师父谢湖生在身旁的第一晚上,江小鱼不敢一人去睡,在院中咬着牙练拳,瘦弱的拳骨一遍遍挥出,收回,再挥出,她不敢停下,停下时会胡思乱想。

一袭青衫落在院中,筋疲力竭的她才停了练拳的念头,一直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敢眨眼,生怕再一睁眼,他又不辞而别。积攒一天的委屈也在此刻爆发,哇地哭出声来,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谢湖生一时不知所措。

“烂螃蟹,你是不是欺负她了,这么小的孩子你都忍心?”阿墨从谢湖生背上跳下来,顺势踢他一脚,为江小鱼打抱不平。

谢湖生还在茫然,一脸无辜,“我没怎么惹她啊!”

阿墨绕过谢湖生去哄江小鱼,来苏州途中谢湖生与她讲过江小鱼的身世。

“小鱼。”阿墨俯身去喊她的名字。

江小鱼睁眼,看见面色黝黑的阿墨,想起以前在太湖仙岛,自己不听话时娘亲讲的黑白无常专勾坏小孩魂魄的床前故事,吓得止住哭声,几步跑去谢湖生身后,扯着谢湖生衣角,闭起眼求饶道:“师父,快救我,快救我,黑无常来勾我魂了。”

阿墨的脸能止小孩夜啼,谢湖生没忍住,笑出声来。

阿墨的脸色愈发地黑,若不是江小鱼在场,她能将谢湖生剁碎了当鱼食,反驳道:“我可不是什么黑无常,我叫阿墨,来自洞庭湖。”

江小鱼探出半颗脑袋,抬头问谢湖生,“师父,阿墨是将来要当我师娘的那个阿墨么?”

谢湖生将她从身后拽出,定在身前,得意道:“从现在起,你就可以喊她师娘。”

谢湖生的话,江小鱼深信不疑,恭敬地弯下腰,奶声奶气喊一声阿墨师娘。

阿墨的脸色柔和许多,和谢湖生还没行婚嫁之礼,但也是早晚的事,默许下来江小鱼现在可以喊她阿墨师娘。又一想如今自己升了辈分,总要端几分长辈的架子,张牙舞爪吓唬道:“以后,多跟你师父学拳,不许惹事,不许丢谢家的脸,不然,我真的会勾你的魂。”

会勾魂的阿墨师娘比师父更吓人,嘴甜些,总没错,江小鱼咧开没有门牙的嘴,乐呵呵道:“阿墨师娘说的小鱼都会记着。”

对上阿墨师娘柔情四溢的眼,一刹那间,江小鱼有了在太湖仙岛自家院落的错觉,阿爹和娘亲都在,没有离她而去。

屋檐上有人影闪过,谢湖生朝屋檐喊去,“你家楼主是不是还在金陵?”

屋檐上守夜的谢灵远走出屋檐,立在一片月光之中,俯身一拜,谢湖生回来时,他便知晓,只是未现身相迎,“楼主已回金陵天下楼,谢湖主若是想寻他,可动身前去金陵。”

谢湖生望一眼月光,拖家带口夜里赶路不便,随即道:“我明日一早动身去寻他,今夜能借几个鱼筐用用么。”

谢灵远不解他为何要借鱼筐,问道:“不知谢湖主借鱼筐何用?”

谢湖生直言道:“听说苏前辈也在金陵,不好空手去,借鱼筐捉点海货,登门的时候也好在前辈面前留个好印象。”

谢灵远会心一笑,掠下屋檐,在别处寻来几个密实的鱼筐,交予谢湖生,而后飞上屋檐,隐去暗处。

“你要这时辰去打渔?”阿墨不解道。

五个鱼筐,谢湖生身背一个,两个小臂各挎一个,两手又提一个,一步洞庭闪在屋檐上,“你们先去睡,我要出海一趟。”

出海,谁人会半夜出海,阿墨嘟囔一句练拳把脑子练坏了吧。

谢湖生没听见那句牢骚,人已经几步走远,留下阿墨和江小鱼面面相觑。

阿墨没出过远门,苏州天下楼这等奢华之地,刚才有谢湖生陪着,心中底气十足,如今谢湖生撇下她出海,突然有些胆怯,不知如何是好,左顾右盼,半晌才挤出一句:“小鱼,你们晚上在哪睡觉?”

江小鱼指指一墙之隔的落榻之处,憨态可掬道:“在那里睡,那的床可舒服了。”

有人陪好过自己一人,阿墨柔声道:“不早了,我们去睡吧。”

时刻要听阿墨师娘的话,江小鱼乖巧点头。

阿墨牵过她的手壮胆,一大一小的人一同踩过青石路,走回不远处的厢房。

一片月光照不到的屋檐上,蓬头垢面的明月咬牙切齿啃着酱牛肉,院中一切瞧得真切,低声骂一句君不白你个大笨蛋为自己抱不平,说好要带她去金陵,现在只落得她自己孤单一人,啃完手中酱牛肉,心头气还是消不下去,当即有了决定,去金陵兴师问罪。

院中已无人,明月借轻功翻下屋檐,用厨房墙角的竹竿撑起窗子,摸入厨房偷几块浸在卤汤里的酱牛肉,沥干汤汁,用几层荷叶包好,裹了桐油纸,熟练揣入怀中,原路折回,一溜烟遁去金陵方向。

明月的一番举动,守夜的谢灵远全程看在眼中,自从楼主吩咐过之后,楼中的酱牛肉大都进了她的肚子,谢灵远敢怒不敢言,如今这尊瘟神自己离开,也是极好。谢灵远如释重负,却在下一刻担心起她的安危,叹一声这恶人自己还是做不来,唤一名功夫上等的伙计,细细叮嘱几句,暗地里护送她去金陵,路上不许出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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