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生得清秀,多年诗书气浸染出庄重,眼眸清亮,不怒自威。
品茶的陆羽慌忙起身,赔笑道:“家中还有贵客,世伯先行一步。”
陆羽一步行远,女子翻手,洒落地上的几枚石子再换方位,行出红叶林的陆羽茫然间又走回石台。
明白自己着了女子的道,她不松口,自己难以走出栖霞山,陆羽解释道:“轻尧,今日这事可怪不得我,是你爹之前偷了我陆园未采摘的新茶,我来上门讨债。”
王轻尧狠瞪王积薪一眼,走去茶台,捻茶,在茶台四角各添一盏茶,淡然道:“我爹偷了你的茶,让他脱去儒衫,套上耕犁,为你耕几亩茶园可好。”
茶是好茶,就是略微烫手,陆羽小心翼翼道:“让你爹去耕田,他能愿意。”
“我的话他自然得听。”
女子搁下茶壶,翻手,地上石子换了方位,王积薪坐回茶台,本想抗议几句,被王轻尧一盏热茶堵了嘴,低头抿着茶,也不敢抱怨茶汤烫嘴。
谢湖生一步洞庭折回红叶林,怒气未消,女子朝他倾身行礼,“纵横书院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谢湖主见谅。”
谢湖生指向王积薪,不怀好气道:“老子好端端在王家,杀了那个拦路的孤月,就能找王家那个毒妇问见我家阿墨的下落,他把老子弄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家阿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信不信老子把你这栖霞山夷为平地。”
陆羽安抚道:“我替你问过一卦,那个叫阿墨的姑娘已经脱困,现正在鄱阳湖上打渔呢。”
谢湖生半信半疑道:“当真?”
一旁点茶的王轻尧轻声道:“陆伯父的卦从未出过偏差,你可前去鄱阳一看究竟。”
谢湖生瞥见低头喝茶的王积薪,握拳道:“今天的账,日后再来找你算。”
王积薪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谢湖生一步洞庭走出栖霞山,几步行出金陵,赶去鄱阳湖。
王积薪喝完手中茶,将茶盏放回石台,不敢正眼对视王轻尧,小声道:“姑娘,人都走了,我这……”
王轻尧不作理睬,轻抬衣袖,地上散落的几枚石子飞回掌心,放回腰间香囊中,朝陆羽弯腰行礼,“伯父,阵法已解,你可自行下山,回去寻个天好的日子,让琳琅回书院授课时带个话,我爹好去给你的茶园耕种。”
“那我得回去好好寻摸个日子。”陆羽得意一笑,起身走出红叶林。
人前理亏,陆羽一走,王积薪直起腰来,用衣袖扫落石台棋盘上的红叶,抱怨道:“你不会真让你爹去给那家伙耕田吧,你瞧瞧,你爹这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可不是耕田的老黄牛。”
王轻尧不留情面道:“既然知道,为何还做这丢脸的事。”
王积薪嘿嘿一笑,“这不是能省点花费么,最近书院账上拮据得很。”
王轻尧白他一眼,“您要是心疼,你私藏的那些棋子多卖几颗就够书院好几年的吃穿用度了。”
王积薪一脸惶恐,护住身前棋盘,“那不行,那些可都是我的命啊。”
王轻尧转身走远,“既然舍不得,那您还是委身去给陆伯父的陆园卖卖苦力,耕种茶园吧。”
王积薪听罢,垂头丧气,抚摸手中圆润的棋子,暗自神伤。
王轻尧走出红叶林,作为纵横书院最年轻的掌院,栖霞山中每条路她都熟记于心。今日山门紧闭,没有货郎散客登山,书院弟子也大都回家团聚,山上冷清许多。
不着急回纵横书院,王轻尧绕进一条小路,小路隐蔽,几乎无人迹踏至,路旁杂草也比别处长得茂盛。小路悠长,入云古树折成一片片光影,有鸟兽穿过,行出一段虚影。
走了一炷香时辰,王轻尧穿过小路,停在一截断崖处。
断崖有一座孤坟,坟前堆满石子。
王轻尧俯下身子,拔去坟上杂草,从腰间香囊摸出一枚石子,叠在石堆上头。
“娘,今年山上的叶子又红了,我爹他还是没走出那片红叶林。”
王轻尧极目远眺,断崖处能望见栖霞山的满山红叶。
栖霞本是座秃山,王积薪六岁时在王家藏书楼遇见那个与他对弈的女童,一眼定情,得知她身弱不能远行,又喜红叶。为让她身在金陵抬眼就能望见红叶,王积薪每日课业习完,都会登山种几树红枫,二十年栽种,每日都不曾落下。
那年红叶满山,二十六的王积薪带女子出门,指着满山红叶笑得像个孩童。
那日,女子的笑容,比满山红叶还要好看。
从此王家少了个出将入相的全才,栖霞山顶多了个与夫人对弈的棋圣。
那时,女子作不得夫子,王积薪在栖霞山设下纵横书院,让女子也可习授六艺八雅,此外,列阵行兵、江湖杂学、市井之术、农耕星象、医术厨艺诸多学术纵横书院也有教设。
纵横书院没有王家藏书楼的苛刻规则,无心官学的世家子女也大都愿意登山修习,图个眼界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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