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白抬头,不敢对视,将目光停在香炉飘动的烟云上,娓娓道来:“昨日夜里万春楼起了大火,杨妈妈被贼人毒害,腹中胎儿没能保下,万春不堪忍受,心绪成魔,如今不知所踪。”

楼老太太脸色煞白,手中珠串团出虚影,无风自袅的烟云在珠串间断开又重连,“你来此地可是寻他的!”

君不白点头回应。

楼老太太捻着佛珠盘膝而作,手边簪花小楷抄送的佛经缓缓打开,蝇头小字掺了赤金粉,熠熠生光,“他已经多年未曾来过,如今你来这寻他,怕是走错地方了,楼主还是别在此地耽搁得好。”

楼老太太口颂经文,低沉庄严,如一座不染尘世的菩萨。

君不白不再叨扰,御剑远去。

小院中,老妇人的诵经声渐渐孱弱,法相溃败,自袅的烟云落下一地俗尘。

一望无际的太湖湖心,谢湖生一袭青衫落在湖面,明如镜的湖水折出粼璃的光。

湖心,有一白衣素净的女子在等他。

谢湖生腰间有一竹编的鱼篓,几条江家鱼塘摸出的藕花鱼在鱼篓跳得欢脱,鱼腥味很淡,一股藕花的香甜从竹篓缝隙飘出,若不在此处耽搁,这几条鲜鱼已经在天下楼后院的厨房剥鳞去骨,炸得酥脆。

谢湖生解下鱼篓,将其浸润在湖水之中,藕花鱼得了水,不在闹腾,摇曳鱼尾,悠闲自得。

谢湖生起身,拉开饱满的拳架,正对白衣女子,“你在这等了多久。”

“五个时辰。”四月的嗓音清亮,如作狮子鸣,湖中游鱼惊散,又在空旷幽深的山谷折回,铺陈在湖心晃起一圈圈涟漪。

谢湖生摆动脖颈,将灌入双耳的杂音晃出,“速战速决,我还得回去杀鱼呢。”

四月不再答话,灌一袖浅风,倒悬湖心,柔荑般的手掌印在湖面。

没有惊涛骇浪,没有风生水起。从幽谷折回的声波也戛然而止,湖心沉如铜镜,一片沉寂。

四月的七绝无感,不止活物,连周遭万物都会被影响。

鱼篓中的藕花鱼扑腾几声,忘了如何吐息,憋死在水中,顷刻间翻出白肚,浮在鱼篓中。

谢湖生在太湖仙岛上各家的鱼塘里寻了遍,才找见这两条品相肥腴的藕花鱼,四月这一掌断了生机。

眼见午饭要没了着落,谢湖生叹一口气,一拳递出,拳风霜寒,整片湖水迅速凝结,他脚下那条墨染的大鱼扑水而出,发出鲸鸣之声。

拳风递出,谢湖生一步洞庭闪去鱼篓旁,单手抄起,一拳微风送入,翻出白肚的藕花鱼被拳劲击活,扑腾出水花。

湖中光景如何,他也懒得去看,一步洞庭闪远。

四月退出湖心,在湖岸旁立住身形,白衣湿漉淌水,紧贴身躯。

那条鲸鸣的大鱼落入水中,重归太湖。

四月吐一口浊血,在裙角开出一朵低矮的蔷薇,催内力烘干衣裙,朝谢湖生消失的地方凝声喊道:“明日此时,我还在这等你。”

谢湖生一步洞庭已在千里之外,仍被四月那声狮子鸣追上,晃出双耳杂音,翻身落在一处屋檐上,远眺太湖,那身白衣在眼前挥之不去。

“这明月楼的人,可真够固执的。”

谢湖生长叹一声,一步洞庭闪走,不想动杀念,两次出拳,那个叫四月女子还未知难而退,怪不得明月楼在江湖信誉第一,王家这趟买卖,不管花了多少钱,都已经很是值当了。

如此纠缠,何时才是头,不如下次见时,还是不留情面了。

谢湖生人已落在天下楼后院,刚起的杀念,在江小鱼面前揉成一团温柔,提起鱼篓显摆道:“你要吃的藕花鱼师傅已经捉回来了。”

江小鱼从青石上别过头,望着滴水的鱼篓,有气无力道:“师父,你知道怎么做么?”

谢湖生脸上笑意僵住,从不下厨,这杀鱼还行,做饭连阿墨都嫌弃。谢湖生搁下鱼篓,试探道:“要不先养着,等会做鱼的人回来,再吃鱼。”

在号称江湖天下第一酒楼,珍馐美味万千的天下楼,也会有没饭可吃的烦恼。

江小鱼抚摸干瘪的小腹,肉眼可见的凹陷,与后背将要贴在一起,无力道:“那我们中午吃什么啊。”

厨房炊烟中有八宝粥的香甜,谢湖生深吸一口气,“要不,你去那个姐姐那讨一碗粥喝。”

江小鱼一副大人强调,抱怨到,“每天练拳这么辛苦,就喝粥哪能喝饱啊,练拳都没力气了。”

拳不能耽搁,谢湖生踢一脚鱼篓,咬牙道:“行,今日师父亲自下厨,让你吃一回藕花鱼。”

厨房再起烟火,两条鲜生的藕花鱼在谢湖生手中料理完成。

往后三日,江小鱼再没提过吃鱼一事,每日三餐随明月一起喝粥,苦涩难咽的酱牛肉也会在筋骨无力的时候屏气啃上一大块,来忘却师父亲自下厨做得那顿藕花鱼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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