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的功夫,赵观柔的神智就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忽然从上首的宝座之上起了身,以冰冷的眼神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笑话。”

赵皇后听了沈郡公的话,神色表情非但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像是听了个好笑的笑话一样克制不住地低低笑了两声。

“本宫原以为沈郡公是上了年纪的老臣,应当不至于是那种容易被人拨动挑唆的蠢货才是。”

“你那什么南蛮烟瘴之地找来的所谓神棍,本宫暂且不与你先说,只先和你论一论你污蔑本宫圣誉的第一件事。”

“方才,就是你,口口声声说本宫与罗珩有私情,说罗珩是因为与本宫私通才被陛下贬谪的,你们在场的都听见了?”

赵观柔其实心头怒到滴血。

她不在乎这个姓沈的说什么她给梁立烜下毒的事情,哪怕他说的就是真的,赵观柔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

真正让她怒的,是这个姓沈的对她的诽谤和攻讦!

这是对她一个摄政皇后威严的极大挑战!

自从身居上位之后,赵观柔一日胜过一日的眼高于顶,是绝不能容忍有人胆敢这样对待自己的。

老匹夫,她必灭他阖族!

“陛下曾经说过,他与本宫帝后共尊,见本宫如同见皇帝。这也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可是今日沈庆胥你见了本宫毫无对待九五之尊陛下的礼节,这是对陛下不臣。

想来你多年待在岭南,远离洛阳,早已在岭南经营了不少你自己的势力,连年号都想好了,想要封疆裂土了,所以才将陛下从前三申五令的话都当做耳旁风。这是你的一罪。”

“你污蔑本宫和罗珩有染,那你可否告诉本宫,这话是谁告诉你的?是朝廷给本宫定了罪,还是给罗珩定了罪?还是陛下有秘密传书于你?

既然朝堂上都没说过的事情,今日你却敢胡言乱语,想必你陛下告诉你的了,那可否请你将陛下的手书拿出来给咱们都看一看?没有么?那就是矫传圣旨。这是你的二罪!”

“你污蔑本宫,如同污蔑陛下,诽谤朝廷,混淆视听。这是你的三罪!”

“你说罗珩是被贬的,这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是罗珩亲口告诉你的么?本宫和陛下将罗珩调到岭南,正是希望他在岭南可以有一番作为,不能像你这老匹夫一般,在地方上鱼肉百姓祸害乡里,不思为官正事,一心钻研取巧!

若这是罗珩亲自和你抱怨、和你怨谤朝廷,那你便是结党营私、蓄谋不轨。这是你的四罪!”

赵皇后一句接着一句地说下去,沈庆胥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他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根本就受不得太大的刺激,赵皇后这一番话下来,将他活生生气到面色通红肿胀,手持颤抖着指着赵皇后,根本说不出话来。

赵观柔没有给他喘息解释的机会,又说道,

“然后本宫再来和你论一论、你诽谤本宫和薛兰信向陛下投毒、谋害圣体的事情。”

“其一,陛下的贴身饮食之物,为了避免外人得知陛下喜好而借机在饮食中动了手脚,这些一向是不外传的。你又是从何得来所谓陛下饮用的补膳药方?莫非沈公身在岭南、心在邺宫,一直有心腹安插在皇宫之内,借机探听陛下动向么?你又是何居心?这是你的罪五。”

“其二,陛下龙体安危事关国运、绝非可以轻易议论之事。如今还没影的事情,你却在众人面前率先散布谣言、妖言惑众,致使文武百官人心惶惶、无法安于其事,你这是意欲动摇国运、毁坏大邺根基,这是你的罪六。”

“其三,你随意从岭南寻来一个不知是人是鬼是猪是狗的所谓术士,光凭着他一张嘴胡言乱语,甚至连陛下的面都还没见到,你就断定陛下身染剧毒、是受本宫这个中宫皇后、储君之母的谋害,这仍是你对本宫不敬、对陛下不敬、对皇太女不敬,是藐视天子。这是你的罪七。”

“其四,陛下的饮食起居非比寻常,素来有内司省里专门的宫人主管。尤其是陛下的一饮一食,从前朝时候开始,为了防止外面有人随意刺探君主喜好而在君主的饮食中做了手脚,所以一贯是不能随意外传的,皇帝每日吃了什么,也只有内司省里屈指可数的几个女官知道。

如今沈庆胥你竟然开口要将陛下平日的饮食药方都公之于众、任由百官黎庶指点议论,倘或陛下身体因此受损、受人暗害,你拿什么来赔!你为了攻讦本宫,连陛下的安危都不顾了,这是你的罪八!”

*

赵观柔说完这一番话后,着实还把她自己的口舌都给累着了。

而她这一番几乎不曾停顿的八项罪名扣下去,台下那沈庆胥的腰身也几乎弯到直不起来。

他只能不停地嗫嚅着唇瓣,含糊不清地骂道:“妖后、妖后、妖后……”

“陛下一世圣明,缘何却在情之一字上荒唐至此啊……”

说完这句话后,他整个人便一下子轰然瘫软在了殿上。

皇太女起身发落了他,指着沈庆胥道:

“这逆臣犯了八罪,本该打入大牢仔细审问,只是他年事已高,倘或一朝死了,倒像是本宫的生母故意谋害他一般。即令将他送回家中休养,将沈庆胥全家看管起来,别让他死了!”

殿外立马就有禁军中的侍卫们领命,将沈庆胥如拖着死狗一般拖下去了。

殿内的文武百官都忍不住窃窃私语,面面相觑,心中十分惶恐。

他们当然惶恐了。

虽然倒霉的只是这个脑子不清醒的沈庆胥一个人,但是他们沈家如果遭到清算审问,沾亲带故的沈家亲朋好友也肯定受到牵连。

到时候他们一样也得跟着完蛋。

恰此时,朝中一个沈庆胥的儿女亲家大步出列,对着上首的赵皇后俯首三拜。

赵观柔微微捏紧了手心,等着他说话。

不过那样跪伏着一路膝行到了赵皇后面前,几乎是跪在赵皇后的脚下垂泪哀求:

“皇后陛下!这沈庆胥定是发了疯入了鬼了,定是叫那岭南的瘴气熏坏了头脑,所以才敢这样对皇后陛下不敬、诽谤中伤皇后陛下的!”

“皇后陛下,陛下病中臣屡屡看望请安,陛下分明不是什么中了毒的人,这这这——朝中大臣,无人不知啊!怎么能容人如此中伤皇后陛下!”

“臣认为,皇后陛下理当处置沈庆胥,并且应当下令不准将今日朝堂之事泄露外传一个字。皇后陛下虽则圣明清白,但是外面黎庶百姓,总有多嘴多舌之人,倘若有人因此受了沈庆胥的蛊惑,引起什么轩然大波了,反倒不好。”

赵观柔眼神中多了一分满意的意思。

看来,这是第一个跑出来和沈庆胥撇清关系的。

算他还是识相。

此人说完之后,立马又有许多人出列附和,说他们相信皇后陛下的清白,要求严惩沈庆胥,并且要将今日之事严肃镇压,不能外传。

赵观柔点了点头,反而故作为难:

“你们觉得不能外传,怕外头的人若是有听信了的,议论起来动摇民心,可是若是不给人传,这不又是像本宫心虚了似的,反而是本宫捂着你们的口舌了。

再者,沈庆胥既然满心自负地请来那个岭南术士,不若也请他到陛下跟前看一看吧,彻底安了你们的心也好。”

“皇后陛下不可!”

赵皇后话音刚落,下面就有人反对。

那人说道:“皇后陛下万万不可!这沈庆胥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世人皆知岭南多妖魔怪道之人,常擅以妖术祸害医者,并且又通于蛊术。陛下本非岭南人,如何让他们来给陛下医治?这术士若是安了什么邪心,趁着诊治陛下之时,在陛下身上施加邪术,又该如何?皇后陛下千万不可听信沈庆胥的挑拨激怒啊!”

这人的话倒是切切实实地赢得了满朝文武的赞同。

下面的大臣们也左右议论:“是啊,岭南滇地的种种蛊术,咱们连认都认不得,若是此人借机使坏,咱们或许都发现不了呢。”

“是啊,不能让此人来为陛下看诊!”

“为陛下医治的太医署的医官,都是陛下用了几十年的老人,有他们在,还不够么!还稀罕去外面请人来!”

片刻之后,众人都达成了一致协议。

他们都认为是沈庆胥污蔑赵皇后在先,认为赵皇后无错,并且应该阻止风言风语的发酵,而且不能让这个岭南来的术士沾了皇帝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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