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淮城多次历经改朝换代,还曾做过国都,又多水临江,因此地下多有暗道,并且错综复杂,按楚肃和顾崇熙最终商议的结果,还是利用地道作战最为稳妥。

地道有些年久失修,已经废弃了,现今记录在册的都是尚能使用的地道,依楚灏的性子,一定安排了重兵把守。

可巧玄鸢营手中有份全貌,送过来比对过之后,派人花了几天时间清理已经坍塌的地道,清理出几条路来,已经略见成效。

可想要潜入城中接应,还得有一手准备,万一碰上叛军盘查,总不能凭空多出几十个哑巴,至少得有点金淮口音,这才不容易露出破绽。

南疆驻军自是指望不上,摆夷、黎苗居多,在承北营问了一圈,寻见一个出身余杭的,可他的乡音成了习惯,也说不出金淮话的腔调,给外乡人听了都要露馅。

既然军中没有,那首先想到的便是去附近州郡,可惜金淮城一城独大,附近皆是穷乡僻壤,官话的普及程度还赶不上金淮。

这些小地方,交流多半靠方言,连地方官都说不好官话,乡音浓重加上语序有出入,两厢交流甚是困难,便是学了发音也不解其意,只好作罢,修书回京求个通译。会说金淮话自然最好,仅能听懂此地方言,又能译成官话的,也是帮了大忙。

京官多半都是北方人,大学士们也指望不上,西洋话会的人还多些,东洋话及蛮族话也略有涉猎,唯独无人主攻各地方言。

无奈便要找京中的金淮商户,可如今这情形,谁不知道金淮城去不得,皇榜贴了两天,无人问津。

顾栩念心说这可不成,跑去她喜欢的那家烟火铺子,多付了点钱,硬缠着老板教她说金淮话。

这时候也来不及学得多精通,她只能把腔调模仿像了,再硬记了些与官话有出入的语序和常用词,又现学现卖着和老板天南地北侃了一通,便自告奋勇去前线了。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她如愿以偿,看着素馨收拾行李还在想,那少年道人先前说什么来着,不可往东南去?

可金淮正在京城的东南方。

这便对得上了,金淮有战乱,往那里去定是会有血光之灾的。顾栩念想到这一点,仍是觉得鬼神之论倒也不尽可信。

她出现在金淮,着实把楚肃吓了一跳。

顾崇熙要与玄甲军配合,便得先增进彼此了解,他带兵这几年一贯的方式,便是切磋一番。

他打了几场,简单沐浴后走到帅帐来,湿发上热气蒸蒸,还带着水珠,他边走边擦,随口和楚肃打了招呼,往桌前一坐才觉得不对,帐里好像还有第三个人!

他一抬头,顾栩念正冲着他笑:“哥哥!”

顾崇熙:“……”这是幻觉吧?

谪仙般的镇南大将军眨了眨眼,挽着汗巾愣住了。

他三下五除二擦干头发,扯着顾栩念走到一边,难得板起脸来,才要说话却被她抢白:“你们自己要的通译,就是这样欢迎我的?”

顾崇熙一贯拿她没辙,摇摇头,顾栩念便坐下了:“我这金淮话凑合能用,也找不到更会说的给你们了。”

她正说着,外面进来两个人,看装束应当是南疆驻军,他们手中拿着铁锹,兴高采烈道:“将军!挖通了!兄弟们上去看过,是家……”

他们见到顾栩念,突兀地住了嘴,不料后面还跟着一个,不知他们什么情况,把人往前推了一下,大大咧咧道:“堵着门做么子哦,不就是家青楼。”

顾崇熙抬眼一瞥,前面两人立刻把那同袍往外挤,后进来的那人才露了个脸,跟顾栩念视线一对,当即改口道:“酒……酒楼?对,酒楼!”

顶着自家将军的视线,那人干笑着找补:“黎苗人,汉话不太好。”

见他们一脸好奇却又不太敢问,顾栩念也大方,指了指自己:“我是朝廷派的通译,教你们说金淮话的。”

三人猛点头,顾栩念挑眉,自己找了找发音,说了几句金淮俚语,问楚肃:“听得懂吗?”

楚肃老实摇头,顾栩念道:“听不懂就对了,说明我说得还不错。”

顾栩念和附近的地方官员一起上阵,总算将要潜入城中的那几人口音给糊弄了过去,他们才进了城,楚肃便要派人将顾栩念送回京城去。

顾栩念哪里肯依,当着顾崇熙的面就放话说他若敢撵人,自己便敢跑,至于跑到哪儿去,那可难说。

楚肃不得不退一步,要她不出自己那顶帐篷,顾栩念讨价还价过后得了许可,活动范围能扩大到她哥哥的帐篷。

仅在城外发号施令,若有变数恐怕难以应付,因此顾崇熙也要进城,与楚肃里应外合。

他率兵打过好几场游击,条件艰苦的山沟里尚有一战之力,如今更是不在话下。

他们先前各自领兵,这是第一次配合,却出乎意料的默契。

以重炮轰开城门为号,趁叛军主力前去迎击,蛰伏的南疆驻军迅速占领了探查好的哨位,叛军哨兵甚至来不及发信号城中也有敌袭,便被抹了脖子。

这一役流血千里,楚灏杀红了眼,奈何与他对阵的是顾崇熙。

这是靖州王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能想到的每一步后招,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但还没有结束。

他仰面躺在地上,爬都爬不动了,齿缝中流着血,却狰狞地狂笑起来。

剑锋就抵在他的咽喉上,只要用点力就能让他身首异处。可是顾崇熙持剑的手很稳,或许是想留个活口,押他回京认罪。

楚灏从来不认什么成王败寇,即便他得不到天下,也决不甘心去当阶下囚!

他近乎癫狂地笑着,用仅剩一半的剑刃在地上划出刺目的火花。

那火花一路向前,沿着事先埋好的引线刺啦作响——金淮城里藏了足以烧尽全城的火油,既然他已是穷途末路,那就一个都别想逃……

一个都别想逃!!!

顾崇熙瞳孔骤缩,立刻旋身,以剑锋挑起泥土,盖住裸露在地面的引信,阻止火势蔓延。

在他身后,笑声戛然而止,楚灏高举起断剑,对准自己的心脏扎了下去。

他顶着满脸扭曲怨毒的表情,痉挛几下,再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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