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叛军是拼死一搏,这一打便是一个月,承北营居然节节败退,兵线退到了宫门口,沿街的房舍也毁得差不多了。
楼月盈是反应最及时的,连夜带着子女来求皇后收留,皇后待她却不如从前宽厚了,但勉强也愿给她一处瓦片遮头,顾栩念见了她,倒是松了口气。
京城多少年没有经过大的战役,大臣们也慌了,家中待不住,不如躲进宫中表表忠心。
若能凭空变出几千,哪怕几百玄甲便好了。
人人心中都如此作想,可惜玄甲军昔日荣光不再,没法子力挽狂澜了。
谁都不知道何时宫门会被攻破,所能做的便是守住气节,总得对得起宫外厮杀的将士们为他们换来的一时安稳——
成则于国危之时风雨同舟,自是少不了加官进爵;败也名垂青史,于后世落下个好名声,都是划算的买卖。
往年中秋节,皇城里处处歌舞升平,这年的八月十五,却是冷清了不少。
无人有心思再起歌舞,此时更得谨言慎行,一不留神被扣上不知国恨的帽子,那便无处申冤了。
许静姝给顾栩念化妆时也没了往日的心境,往她眼尾扫了大红的胭脂,凌厉非常。
顾栩念对着镜子端详自己,抓起石黛往自己眼下添了两笔,效果便更惨烈了。
许静姝再转回身来时,一个不防备被她吓得倒退两步:“你这怎么回事?!”
“许姐姐不是让我扮鬼?加两道伤痕,怨气更重。”顾栩念咧嘴一笑,悚得婧嫔愣住了。
许静姝手忙脚乱地给她卸掉脸上的妆面,一边用温水给她洁面,一边叹气。
“你说外面打了这么久,去了鹿山的老百姓有家都不能回,带的粮食吃完了,就全靠朝廷派救济粮,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听说叛军用的火雷,爆开的时候不留一片好瓦,吓死人了!”婧嫔把软帕扔进水盆里,侍女立刻端了盆出去清洗,屋里便只有她们两个人了,“再打下去,这年还过不过了。”
顾栩念安安静静地听她抱怨,许静姝又把她的脸扳过来:“今日妆容还没上完,你可别想着跑。”
“我没亲眼见过,帮不上什么忙。”为了方便她上妆,顾栩念闭着眼,说话也尽量不牵动表情。
许静姝的手停了一下:“要我说,那些大臣们就是离谱,自己平白顶着乌纱帽,就指望抓你这无官无职的顶包,也不嫌丢人?”
顾栩念眉毛一皱,立刻便被她手指抚平,许静姝熟练地涂抹黛青:“若是什么都该你知道,便是那些人无能,你能拽秦太尉下马,已经很了不起了。”
婧嫔的生父掌管刑部,她自小便被告知事事都要合规合理。在她看来,顾栩念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就算被藏进了深宫,还是会有人时不时将矛头引到她的身上。
风凉话谁都会说,可此等略欠理智之举,至少不该是官员所为。
顾栩念睫毛一颤,想笑却是不敢笑:“许姐姐如今倒是袒护我。”
“试问天下女儿,还有哪个比你顾大小姐威风,”许静姝轻轻用指腹往她眼皮上按压一层薄红,“别看那些人嘴上不说,指不定心里如何艳羡呢。来,睁开眼。”
顾栩念眼角那抹绯红恰到好处,许静姝蹭掉手指上沾染的胭脂,望着她笑:“这颜色挑人得很,果然像你这样生得白,用了才好看,我们多少都差些味道。”
迟来了十几年,总算把她当作能说体己话的姐妹了,顾栩念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否该高兴。
她才要答话,就听外面轰隆一声,红木的妆台颤了颤,勉强还立着,桌上的妆品却滚落下来,精巧的壳子摔碎了,里面的妆粉震了一地,闪着细腻的光。
“该死,这是宫门破了?”许静姝低咒道,“等下打进来,就跟他们拼了!”
顾栩念凭窗向外看,尘土飞扬也看不清楚,硝烟腾起,天色似乎都比方才黯淡许多。
她正想冲出门去,婧嫔却先她一步把门关上了。
许静姝脊背抵着门,昂然道:“本宫是此宫主位,既然皇上放心让你来这儿,便没有要你涉险的道理……今日便是国破,也不会让你死在本宫前面!”
顾栩念与她对峙片刻,见她心意决绝,只好软下态度磨她,不料婧嫔固执起来也不输人,顾栩念便拿她没辙了。
为了防止她逃跑,婧嫔用软帕将二人手腕绑在了一处,顾栩念哭笑不得,却只得与她同进同出,任外面嘈杂,天黑之后二人竟一同坐在院子里望天。
“以后还看得见这么圆的月亮吗?”许静姝托着腮,愁绪万千。
顾栩念也只好与她一起托腮,心说月亮总会圆的,只要活着,自然看得到。
可她实在不是很擅长安慰人,这话说出来总觉得不对味,于是商量道:“不如咱们去城楼上,离月亮近些,也要它看咱们时清楚些。”
“也就你才说得出这种话,”许静姝站起来,这个提议深得她心,“行啊,今日本宫也跟你威风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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