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栩念失踪了,与靖州王一同不知去向。
本来顾栩念身边是一直有玄鸢跟着的,可驻地遇袭,楚肃便将所有玄甲军召了回去,御林军临危受命,总有做得不够周全的地方。
天网破碎得突然,于是此刻于偌大京城里,他二人行踪便成了难得的秘密。
再说楚肃当下也不能被儿女私情所困,他欠袍泽英灵一个交代,还要给朝廷一个交代,更需给天下一个交代。
他亲自从废墟中寻回了军旗,半面旗帜被烈火卷成了灰烬,只剩下半面,被挑在杆上也兀自垂着,宛如凋零的花。
那场火烧得极猛,用了一天一夜才扑灭,几个晚归的玄鸢冲动之下前去灭火,也折在了那场大火里。
玄甲军最后的三千六百九十六人聚集在空地上,仰头看着那面残损的军旗。
阴云压城,一场雨迟迟未下,闷得人心浮气躁。
“两万玄甲,残部三千,本王有愧,”楚肃的声音不大,字字如嚼钢咀铁,“今日玄甲撤番,诸位同袍可自离去,安稳度日,若仍愿编入其他军中……诸位忠义,铭记于心。”
“国有战事,玄甲不可退!”方弘率先跪地,大声请命,“末将任凭调遣,请下调令!”
“不退!”
“不退!”
“不退!”
三千六百九十五人齐声呼喝,惊飞了房檐上落的鸽子,振翅声不绝于耳。
楚慎在殿内听着他们众人一心,也生出些慷慨激昂的壮志。
玄甲军散编,落到其他军中是要升半级的,倒是不枉予他们如此优待。
军旗降下时有年纪小的按捺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楚肃也不苛责什么人,只是沉默着看着那面军旗。
猎猎飘扬的半面残旗最终落在他的手里,沉甸甸的,像是他年少时的意气也随之落幕了。
军魂仍在,再无玄甲。
如今京城战事吃紧,玄甲残部暂时全部编入承北营,日后若再分去陇西、南疆等地,调令还需届时再下。
楚肃亲自送他们去军中报到,不少玄鸢穿习惯了营服,脱下换上普通盔甲时还有些扭捏。
他们也无什么行李,只有一身恐怕再也没机会穿上身的玄甲和一份手谕——若是日后获罪,首次处罚可轻一等。
虽比不上对三朝元老的免死礼遇,却也是天大的恩荣,三千多份写到楚肃手软,总算赶在他们出城之前发了下去。
楚肃的军籍有些难办,玄甲军撤番后,他倒成了唯一一个无处安放的,再说若让他再升半级,也升无可升了。
但玄甲军重创,总要有人担责,索性削了他的军籍,此事尘埃落定。
楚肃也没什么委屈的,恐怕没人比他更自责,但他又什么都不肯说,只沉默地做着事。
去承北营送完了旧部,他才略有松懈,回宫复命后一时竟不知该留在宫里还是回家去。
民众被疏散至鹿山,经历了那夜的惊心动魄,竟无一人吵着回城,若是叛军再打进来,他们毕竟不愿卷入其中。
他们不走,巡城金吾便也只好陪着,以防不测,这样一来,城中临时由各大臣家中府卫负责巡逻,时刻备战。
这种节骨眼上,楚肃若是回家躲清闲,好像也说不过去。
他身边只留了方弘所领的那部亲兵,想了想,干脆一半回府戒备,另一半则跟着他留在宫里,若是再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及时应对。
楚慎前几日用他用顺了手,巴不得他留下,近几日折子不多,倒又能像儿时那样,有些可以聊天的闲暇。
只一点,他得更为辛苦地压抑咳嗽了。
楚慎不与他谈眼下忧景,也不谈如何抵御叛军,所谈大多还是家事。
其中谈论最多的,还是顾栩念。
楚慎说他还是相信阿念,一定要把她平安接回来。
见楚肃沉默,他又加重了语气,说阿念不能出事。
话没说完他就咳嗽起来,一时没拿住笔,下摆溅上一道墨痕,心虚地弯腰捡起笔,手背蹭蹭嘴唇,说你莫非还要朕写份圣旨不成?
说写就写,楚慎随手翻了翻,从书卷下抽出张纸来,下角有几点黯淡的绯色,被他开小差时画上了枝杈权作梅花,自然不是诏书的规格,却颇得意趣。写完往楚肃身上一拍,没好气道:“拿去拿去。”
“皇兄没盖印呢。”楚肃自然不与他较真,随口提了一句,倒是与他开起了玩笑。
楚慎一愣,待要伸手去抽时,却见他已经郑重地收好了那张纸:“微臣谨记,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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