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纪冷明自己晓得,他的冷漠无情不轻易示人,可一旦残忍起来,最低烈度也是要对方家破人亡。
他设计过陈长海。
后来此人因不可抗力的原因活了,但陈长海的爹死的透透的。
他以一己之力分化了纪家,彻底改写这一家族的命运。
甚至可以预见到,他一旦羽翼更丰满一些后,纪德森及其拥有顶层叙事能力的食租食利阶级,一定会成为下一波祭天亡魂。
如今,他的矛头对准郑易平。
有些斗争,仅靠孤军奋战,是不够的。
郑易平仅是全球视野下,一条微不足道的趴在底层民众背上吸血的蚂蝗。
而像曾经的资改派,高官们利用职权培养出的新资产阶级统治集团,嵌入极强的西方文化基因的专家学者,拥抱所谓‘新自由主义’不遗余力把国家拖向‘全盘私有化’深渊的投机商群体......这些新型的团团伙伙,渐已成毒瘤。
无论哪个,其危害性,都要比一条蚂蝗大得多。
‘把朋友变得多多的,敌人变得少少的’,是斗争艺术的必要的智慧体现。
纪冷明清楚的知道,温婉有统战价值。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这个女人全心全意的拥护他。
那种盈满的、强烈的爱意,他每回细思,都有深入骨髓的颤栗。
他不可能把温婉重新变成敌人和阻碍。
而现下,温同仁也通过他的一番论述,彻底澄明了自己的态度——只要你愿意,温家助你,高抟九万里扶摇!
而代价,是与子相好,眷属三生!
纪冷明迟迟没有回复。
隔了很久,他才沙哑着嗓音,以一种茫然的口吻,问出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呢?”
“我要走的路,是有悖于你们的利益的。”
“为什么还要招徕我这样的异类?”
温同仁反问:“那你呢?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与霸权为敌?”
“依照你的聪明才智,拥抱霸权,会很快成为新的霸主,为何放弃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呢?”
纪冷明抿住嘴角。
许多记忆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轮转。
人间不缺花好月圆、团结美满,但它和贫病交侵的人无关。
他的妈妈16岁罹患恶症,后因拖累原生家庭,惨被亲生父母驱逐,直到26岁,香消玉殒于破败的铁皮窝棚。
终其一生,饔飧不继,赤贫如洗,被饿虎豺狼扑倒,如野草石头践踏。
纪冷明从懂事起,便晓得,穷人的苦难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妈妈,无疑是影响他最深远的人。
她读过书,学历不高,却有不俗的文化教养。
母亲在世时,教育纪冷明最多的话,是‘人生在世,生而平等,贵在自尊。别人不尊重你,那是别人的事,你一定要自己尊重自己,切不可矮化自己。’
她告诉他:“你的生命和人格,与掌权者、富贵者、统治者,同样高尚珍贵,并无分别。”
她还说:“你不要为贫困感到尴尬和羞耻。如果极致的勤劳也换不来想要的生活,那么,真正该羞耻的,是当权之人。”
在她生命的最后的那段时间,经常看着小纪冷明的眼睛,一遍流着泪,一边抚摸过他的脸颊。
在咳喘不断的病隙间,一声声沧桑诉说。
“我的孩子,你记住,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青草能顶天而生,骄阳也可沉大海。”
“你要做个勇敢且滚烫的人,执希望如刀,点白昼如火,不必惧怕由虚假和自私浇筑起来的敌人。”
“妈妈看不到你长大的样子了,你始终要回纪家的,往后再不必经历妈妈所遭遇的苦难。”
“盼你谨记理想,一生顺遂,时刻沐光而行。”
庆幸的是,妈妈的平等观,贯穿了纪冷明一整个童年。
悲伤的是,母亲的美好愿望落了空。
他遭受了比他母亲更恶毒的折磨与凌辱。
社会是一座巨大的布道场,炉焚真香,提炼的是功德箱里的财帛,超度的是掌权人的业障。
温同仁问他为什么要与霸权为敌。
其实,那是他一出生,便被红颜薄命的母亲,倾尽一生,镌刻进他骨子里的思想。
执希望如刀,点白昼如火,做个勇敢且滚烫的人。
上辈子,他学会了自重如山,精神不朽。
这辈子,他明白,空有思想,是不够的。
还得有枪,将子弹上膛,在山花烂漫里,给你的敌人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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