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郡主驱赶马车过来,但她的喊声未令那人动作慢下半分。眼看刘铁丹就要魂归天外。

正当其时,一阵风穿过重重火焰,自极远处黑暗,出现在眼前。

乌枪再不能前进一分。

因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的手搭在了枪杆上!他身子矮小,穿着不合适的羽衣,挡在了刘铁丹身前,隔着长枪遥望对手:“道友何必赶尽杀绝?”

那少年修士无论怎么用力,铁枪不能挪动半点。他气道:“我就道是有修士搞鬼,你究竟是谁,报上名来!”

老者不再看他,而是转看向刘铁丹,苍老的脸庞没有表情,眼神却多了点悲哀。

“我本非什么方子逸,我原名叫郑到,不是凡人。”

刘铁丹挣扎着爬起来,灰头土脸,双目红丝遍布,沙哑道:“让我杀了他!”

郑到叹息一声,顷刻将其打晕,他看向赶来的郡主:“带他到城池里去,此间事不必再过问,你们会安全的。”

“竟敢无视我?!”那年轻修士大怒,另一只手捉起火球便投掷而来。

火焰在郑到面前炸开,气浪飞腾,散去后,一面一样的水墙立于他身前,他们毫发无损,郡主已赶车载着刘铁丹逃走。

郑到看着那年轻修士:“我也是修士,不必用这些简单招数了。放过他们俩,你究竟想要什么?我来和你谈。”

“我就是想杀掉他们罢了,关你什么事?”那年轻修士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那只风生兽是你放的,害我们在山里白白搜了十多天。你为什么这么做?想救他们?

哈哈,害他们的不是我,是你才对啊。我乃是云川荡天山罗家罗升,本是奉命找些凡人回去挖灵矿,你若当时让我将他们带走,他们最多也就在矿洞里呆一辈子。可你偏偏要放灵宠来耍我,害我不高兴,我要他们全都死!”

郑到看着四周的残垣断壁,火焰还在一燃烧,在神识感知中,有许多凡人,有的成了尸体,有的被狼咬残,活着的也出不去,村落被狼群重重包围,他们躲在阴暗角落里瑟瑟发抖,他说:“为什么?你不是魔道,是正道家族。这些人也与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非要杀他们?这根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罗升笑:“确实没有好处。但也没什么坏处不是?我想杀就杀,想不杀就不杀,就这么简单。”他说得像是屠鸡宰狗一般轻松。他那张孩子气的脸冷冷得吐出一句话:“强者就是可以凌辱和践踏弱者啊。”

郑到眉头一皱,不再废话,给出结论:“你杀不了他们两个。”

“那就试试!”罗升狠狠瞪着他。

随后,他吹起一阵高昂的口哨。狼群从四面八方逼近,像是受到他指挥一样,郑到的感知中还有一批灰狼向着马车逃跑的地方追去。

这便是御兽道修士的神通。

郑到并未有多余的动作,他握着枪杆,全力往另一个方向砸去,罗升未松手,眨眼间就被甩向地面,口哨都变了声调。他摩擦着土路滚了出去,白狐裘变成老鼠皮。

御兽道修士离炼体道修士这么近,纯粹是找死,根本是个无脑的纨绔,虽然与刘铁丹打时那么令人窒息,但他面对郑到,一个回合也走不过,即使郑到没有证道剑实力大减。

他爬起来,郑到已经到了他面前,他怨恨地盯着郑到,还在吹哨子调动法术想控制他的灵宠们。郑到提起他的领子,响亮的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一阵耳鸣之后,他不敢相信,他继续吹哨,每吹一声,郑到便抽他一巴掌,每吹一声,郑到便抽他一巴掌,声音断断续续,狼群自己便乱成一团,根本不能给郑到带来任何威胁。

罗升双颊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此时四人骑狼从周围包来,四人算上胯下的青鬃狼妖兽,就是八名练气后期的战力。

他们大喊:“放开罗工长!”

郑到果然就将罗升甩开,罗升爬起来捂着脸命令:“杀了他!”

众修士见他竟主动放开人质,便也不再畏首畏尾,引导妖兽冲上,毕竟他们人多,根本不怕这个练气期的老头修士,一人一个火球都有他好受的。

郑到立于原地,分毫不动,妖狼从各个方向冲来,他们壮若猛虎,好似踏火而行。

“慧剑!”

同时四发看不见的神识之剑射出,狼妖尽皆绊倒再地,紧接着连续四次的螺纹水箭,将它们坚硬的头骨洞穿,它们再也站不起来了,凶猛的狼王竟如此可笑。郑到三灵合身,消失在原地,四名修士意识到不对劲,均惊恐万分,各种法术乱放。

但他们无一例外的,依次感到头痛难忍,然后后颈受到重击,浑身一麻,晕厥过去。

郑到将他们全拖到一处,像尸体一样叠着。他看向丫形路口,那只巨象般的青牛已经死死盯着他,名叫罗升的小子躲到了青牛身后。那是一只汇灵初期的妖兽。

郑到径直向前走去,大道两旁火势渐小,冬季的风侵入进来,吹得人心寒,他像一个归家的普通老头。

青牛碧绿的眼睛与其黑色的眸子对视。那牛发出低沉的吼声,如隆隆战鼓,郑到瞬间觉得周遭变得粘稠,自身好似掉入树脂中的小虫,难以活动,这便是那妖兽的天赋神通。

看来这就是他们找来对付风生兽的手段,就算有再快的速度,陷入其中也难以施展。这下郑到似乎成为瓮中之鳖了。

青牛浑身青铜般的肌肉运转,四踢踏大道,顶撞而来,一时地动山摇,好似神兽从山中钻了出来。

满头白发的郑到张开双臂,抓住青牛双角,他被顶高却未能被抛飞。青牛用角砸向地面想将郑到碾死,然而他像一块无法被摧毁的石头,非但没有死,双脚反而像扎根一般抵住大地,推进一段后,青牛无法再撼动他。

青牛看向那双冷漠的黑色眼睛,竟然产生了恐惧之感。郑到握紧它的黑色双角,身后血玉马、风生兽,还有小山似的大罴虚影依次浮现。它能克制风生兽,但郑到的兽灵足有三只。

“慧剑、慧剑、慧剑、慧剑……”

一连串的慧剑如屋檐水线般刺入青牛脑海,它闭紧双目,发疯似的挣扎,郑到却牢牢抓着他的角,将它高大的身躯扳倒在地,令其无法挣脱。

好似抓住它的不是一个老人,而是恐怖的巨熊大罴,熊掌按着它的脑袋。青牛口鼻溢出黑色的血,很快它就会魂飞魄散。

“郑道友,手下留情!”

听见这声,郑到立直,那妖兽已难以活动,他抓着牛角将其甩开。大道那边,有一身形似竹竿的高瘦修士走来,装扮与骑狼修士一般无二,却有筑基初期修为。

他拱手作揖:“在下云川荡天山罗家罗平。”

郑到也遥遥还礼:“罗前辈。”

那罗平和善一笑,又转向身后呵斥罗升:“还不过来!你这没眼色的东西。”

那罗升低着头踱步过来:“爹……”他话未说完又挨了比郑到打得更狠的一巴掌,几乎原地转了一圈,吐出两颗碎牙。

罗平面对郑到又换了笑脸:“两年前我也曾去论道大会观礼,知道小天羽的手段。先前因阁下易容,又怕有人冒用阁下之名,所以未曾出来,还望道友勿怪。”

“前辈言重了。”

罗平开朗一笑:“郑道友要筑基也是迟早的事,若不嫌弃,你我兄弟相称即可。此次之事确实是我们错了,冲撞了郑道友,我让这不肖子,与道友赔礼道歉,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他说完,静静等着郑到的答案。

陪礼道歉?此事就此揭过?郑到看着刘威落到路边的灰扑扑的人头,又看了看四面被火烧毁的村子,多少人家破人亡,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揭过。且这道歉还不是为了他们,是因为郑到小天羽的名声,那罗平所忌惮的只有郑到,因为他以为郑到还是仙剑门前途无量的弟子,他曾见过郑到越阶挑战的实力。

郑到不可抑制地为这些人感到悲哀,他不断地回想那句话“强者就是可以凌辱和践踏弱者。”

火焰燃烧殆尽,昏暗又压下来,郑到还在感触时,他看见一个人缓缓走上前,他仿佛是从郑到身体里走出,高挺英俊,风度翩翩。那是方子逸。

他走上前与罗家父子二人对话,带着亲切的笑容:“罗兄,如此甚好。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郑到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宜与这些修士交恶,且别人还有筑基修为,握手言和,就坡下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那罗平也十分高兴:“我就说郑贤弟大人有大量。”他踹罗升一脚:“还不快点给郑贤弟道歉!”

满头白发的郑到立在原地看着三人,好像没人看得见他,他成了一个被遗失的灵魂。

罗升被踹了一个趔趄,心中恼怒,想到要给这个老头道歉,恨意更深。他正在心中计较,说服自己。

此时,有些煞风景的,道路拐角处,一个衣服破旧的小孩缓缓走出来,他脸上粘着黑色的煤灰,一双赤脚红扑扑的。他哭哭啼啼,满脸惊恐迷茫,他一声一声喊:“娘……娘……”

三人视线都被吸引过去。郑到也同样看过去。

罗平随后转过视线,没看见般对着方子逸说话:“为兄没什么本事,只在云川帮家里掌管一座小型矿脉。贤弟可愿来作客?”

方子逸亦熟视无睹:“罗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惜小弟还有门派任务在身,改日定来拜会。”

小孩还在啼哭,他望着残破的土屋,灰烬堆得倒处都是,他的娘或许就埋在了里面,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寻找熟悉的家的痕迹。郑到看着他,烟味似乎熏入眼睛,看着看着,他本来平静的双眼泪滴滚出滑落。

那个脏脏的小孩,在他眼中似乎变了样貌,变成了一个穿着干净白衣,满面阳光的小孩。他似乎不是在哭着喊娘,他绽放出天真的笑容看向郑到,他是来找他的,他在喊:“郑师兄!郑师兄!”

“陆……”郑到声音哽在咽喉,说不出话,只有眼泪不停落下。

他还在喊,好像周遭的残破崩塌,绿意生长起来,阳光撕开黑天。郑到又回到家乡,一切都是一场恶梦,陆扬名正在院子里叫他快去修炼了,今天他们也要去山里许多地方,去河里摸鱼钓乌龟,爬到树冠上吹风乘凉。

“郑师兄,你在那干嘛?快过来呀。”

“陆……陆师弟……”郑到泪如雨下。

下一刻,一团大火将郑到眼前所有的画卷烧毁。那个可怜的孩子在大火中燃烧,顷刻间化为焦炭,罗升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对一个凡人孩童用了一发火球术。

郑到瞪大眼睛看着着一切,难以置信,他看着挣扎喊娘的孩子,他在火中痛呼,幼年样貌的陆扬名似乎与那个孩子合成了一个,然后倒下变成了一团黑炭。

他震惊地看着前方三人,罗升露出得逞的笑容,他嬉笑着向方子逸作揖:“是我莽撞了,万分抱歉。”

方子逸与罗平继续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谈笑。仿佛他们在说,仿佛他们也认可了:“强者就是可以凌辱和践踏弱者!”

郑到感觉有一团火在胸口炸开,难以忍耐,愈演愈烈,无法抑制的恨,无法抑制的厌恶,令他难以控制自己。

只见他漆黑的瞳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黑暗裂开了一条金色的缝隙,仔细看,那缝隙是一把剑的形状。

他将右手放在左手掌心,一把四尺利剑骤然拔出,金色剑芒要将黑暗肮脏搅碎。郑到奔袭向三人,右手破邪横斩!

罗家父子惊骇万分,不知道刚才这个还有说有笑的人,为何突然翻脸,拔出一把剑斩来。就因为罗升杀了个凡人?可他第一时间也未出手啊。

他们纷纷祭起最强的防御神通。然而破邪剑仿佛根本未遇到任何阻力般的,将两人斩成四段。

在郑到视角中方子逸也被斩中,他却还站在原地,好像只是个没有实体的虚影。

郑到满头大汗,弓背立在原地,大口喘息,那把白色的利剑被他握于右手,发出这个残忍黑夜里唯一的光芒,这光芒如此锋利,令人不敢与其直视,所有黑暗都会被它刺伤;这光芒如此温和,令人期望为其照耀,无涯苦难它都愿拯救。这把剑就如在他原主人陆扬名手上一般。

方子逸微笑地看着郑到,提醒道:“郑兄,糊涂啊,这下你可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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