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凌乱飘散,下一刻落回到肩后。

国太夫人迈出殿门,站在月光下,缪良追随在她身后,两旁的侍人迅速矮下身,匍匐行礼。

“那夜,不见月光。”国太夫人仰望夜空,低声自语。

无人知晓她话中所指,她也不需人知道。

伫立片刻,她忽然抬起右臂,翻转掌心,五指向内收拢,似要攥住月光。

“魂兮,血祭。”

她的声音发生改变,风中盛载她的恨意,飞出肃州城,掠过广阔的平原,袭向一辆狂奔的马车,车上正是仓惶逃命的废王。

“快,快!”

废王脸色发白,用还能活动的手臂撑起身体,一边催促车奴加速,一边探头向后望。

他身边早无护卫,两名良医也在中途失散,仅剩下一名车奴在身边,驾车带他逃命。

身后的骑兵穷追不舍,骑士以双腿控马,在马背上搭弓射箭。

破风声袭来,箭矢接二连三穿透车厢,一支擦过废王的脸颊,刺痛感蔓延,血线溢出伤口,染红他的下巴。

看到滴落的血珠,天子满心骇然,再不敢探头,直接趴到了车上。

追在车后的是两支队伍,左为越军,右为楚军。

两者甚至不屑于伪装,各自穿着半甲,携带标志性的武器。越人背负的长弓,楚人握在手中的铁矛都是天下仅有,独一无二。

“追上去!”楚人奋力扬鞭,誓要超过越人。

“速!”越人不甘示弱,各自挥动缰绳,无论马背如何颠簸,开弓的手始终稳如泰山。

与其说这是一场追杀,不如说是一场追猎。

前方的马车就是猎物,越人和楚人都想斩功。然而杀死目标不难,难的是如何胜过对手。

追袭到中途,前方又出现一支队伍。

马车上的天子瞳孔紧缩,以为来的是伏兵,登时万念俱灰。

不承想柳暗花明,来人打出王族旗帜,分明是分封在外的王室成员!

“快,冲过去!”绝处逢生,废王喜出望外,连声命车奴加速。

长时间高速奔跑,拉车的健马体力告罄,已是强弩之末。看似一步之遥,此时却犹如天堑。

废王急不可耐,车速却无法再提。眼见追兵将至,前方的队伍却没有迎上来,分明有所顾忌。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救命!”不想死在这里,他索性抛开体面,扯开嗓子求救。

前方的队伍听到求救声,终于开始移动。

越骑和楚骑看到这一幕,猜出对方有意救人,在马背上对视一眼,都没有停止追击,反而同时加快速度。

“矛!”

“开弓!”

军令如山。

他们的使命是杀死废王,事未成,绝不能半途而废。

“杀!”

无论来者是何身份,既要救人,索性一并留下!

王族所部超过三百人,数量多于越骑和楚骑相加。后者却无丝毫退意,反而战意汹涌,如同盯上猎物的恶兽,集体释放杀戮的欲望。

奔雷声逼近,煞气迎面袭来。

天子的马车终于来人汇合,不及欣喜,利矢紧随而至,数名王族甲士被射翻,直接血溅当场。随即有短矛飞来,力量之大,竟将拉车的马穿透,直接钉在地上!

“陛下!”

一人冲向马车,看到车上的废王,顾不得许多,扛起他就要走。

废王认出来人,“叔父”二字尚未出口,视线忽然倒转,胃部被对方的肩甲顶住,压根无法出声。

“挡住!”

该人命甲士挡在身后,将废王扛到自己的战车上,亲自驾车飞逃,丝毫不恋战。

越骑和楚骑战斗力虽强,要杀尽三百人也需时间。这段时间足够战车远去,和另一波援兵汇合。

“继续追!”

“送信,报知君上!”

斩杀最后一名王族甲士,两支骑兵甩干兵器上的血,继续策马追逐。同时各自分出一骑,将今日之事上禀。

广袤的平原上,战车在前疾行,战马在后驰骋,奔雷声经久不绝。

骑兵离开不久,相隔一段距离的土丘后冒出两颗脑袋,分明是与废王失散的良医。

此时的他们灰头土脸,满身狼狈。一人身上还带着伤,伤口简单包扎,已经不再流血。

“怎么办?”

“要追上去吗?”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沉默。

良久,他们目光交汇,终于做出决定。

“离开!”

继续跟随天子,早晚是死路一条,不如隐姓埋名找个小国藏身。拥有一身医术,大可以投靠氏族成为门客,待到时过境迁,未必不能与家人再聚。

“走!”

两人做出决断,相互搀扶着离开土丘,与逃亡的废王背向而行。身影逐渐缩小,很快被风遮挡,彻底消失在旷野。

上京城内,王宫连设三场飨宴,天子诸侯其乐融融,看不出半分龃龉。

又是一场宴会结束,天子宣布明日行祭祀,祭告天地鬼神,勒石铭刻勤王大功。

此举颇有些熟悉。

殿内众人纷纷看向晋侯,后者不以为忤,反而微微一笑,道:“陛下英明。”

礼乐声起,诸侯起身离殿,贵族们尾随在后。

现如今,上京贵族大多看清形势,不仅行事变得收敛,更学会伏低做小。

待众人散去,王子盛和王子岁随天子绕过屏风,一起来到后殿。

天子率先落座,示意两人坐到身边,对王子岁笑道:“多亏有弟提醒,方使诸侯满意。”

“为陛下效力是臣职责所在。”王子岁恭敬道。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话中自称“臣”,而不再是“臣弟”。

天子或未留意,也或是注意到却未放在心上,继续说道:“明日之后,诸侯无理由继续留在上京,当陆续归国。朝堂之上,执政空缺,刑令、农令亦无人,我有意以你为刑令,如何?”

天子看向王子岁,等待对方回答。

王子岁皱了下眉,脸上不见喜色。王子盛侧头看向他,眼底闪过妒意。

“陛下,臣无意留在上京。”捕捉到王子盛的神色,王子岁顿觉心冷,离开的决心更加坚定。

“什么?”

王子岁抬头直视天子,没错过对方的惊愕,斩钉截铁道:“请陛下应允,许臣开国。”

话音落下,殿内骤然寂静,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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