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从来没有不爱你。”

“从你十八岁在这间民宿里告白,到现在的每一天,我都爱着你。”

“中间有一年我其实来过江阳县,可是我只是在街道上转了转,去看了当初的那个游乐场,我就转身离开了。我不敢看,我怕我再多看几眼,我就会克制不住去闯入你的生活,我不想管你是不是生活得幸福美满,不管你是不是有了爱人,我都要当个反派去把你抢回来,即使会扰得你余生都不能安宁。”

喻年愣住了。

他睫毛黏哒哒地沾在一起,眼皮微微红肿着,这样不说话,愣愣的样子,就有点当年天真又好骗的样子。

祈妄的手指摩挲着喻年的脸颊,喻年越是这样看他,他越觉得有千百刀在凌迟他的心脏。

“我这回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这次回来想跟你好好谈谈,想聊一聊我们这分开的八年,想告诉你当年我为什么离开,这八年我没有一刻不爱着你,我一点也没有自己想象的冷静,我后悔了,喻年,我早就后悔了。”

“没有什么退位让贤,我做不到的,再让我失去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他握住了喻年的手,他刚刚因为帮喻年擦眼泪,现在是单膝跪在喻年面前的姿势,远远一看,几乎像是求婚,可他不过是在乞求宽恕。

他低声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原来等了我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我今天来了江阳县,也许我这辈子都不知道。”

喻年怔怔地望着祈妄,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八年前,他也没有从祈妄口中听到过这样直白激烈的话。

祈妄总是很淡然。

他不知道过去的生活到底赋予了祈妄什么。

祈妄对万事万物总有种冷眼旁观的漠然,祈妄的底色是悲观疏离的,连自己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么会去在意旁人。

就连他们两个当年那一场恋爱,也是他强求来的。

祈妄从一开始就在推开他。

是他偏不,是他强求,最后才缔结了一段短暂的缘分。

祈妄垂头望着喻年的手背,在靠近食指的下方,那里也有一条很淡很淡的伤疤,因为太浅了,看着极不显眼。

可是十八岁的时候,喻年手上是没有的。

祈妄不知道这条伤疤是怎么来的,也许只是喻年被美工刀划了一下,但也许就是喻年找他的路上翻车那一次,被救上来的过程里受了伤。

那三封信,每一封信都让他痛不欲生,可是要细数哪一段最痛,大概就是这一段。

他不敢想喻年在冬天里翻车掉进湖里是什么场景。

差一点,就差一点,也许世界上就真的没有喻年这个人了,而他也许要很久以后才会知道。

就像喻年对他一样,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

这四个字重如千钧,是世界上最短暂最绝望的咒语。

祈妄的背脊弯了下来,他很小的时候被人踩着脊骨埋进雪里,脸上手上都是豁口,他还是昂着头,像一头狼崽子一样不肯服输。

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变得千疮百孔,像一株一折就断的芦苇。

他抱着喻年,轻声说,“你要是在我的路上真的出了意外,我该怎么办呢……“

他就算真的去黄泉路上追赶,都要赶不上喻年了,真正的天涯两隔。

“你怎么敢的,年年,”祈妄问,“你以前搬个东西擦破点皮都觉得疼,那时候你得有多痛?”

喻年呆呆地望着祈妄。

他的手被祈妄握紧在手里,屋内渐渐热了起来,已经不像刚才遍体生寒。

痛吗?

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当时在水下的事情他都记不太清了。

真正清晰的反而是被裹在羽绒服里送往医院的路上。

他迟疑着,伸出手,摸了摸祈妄的头发。

“应该是痛的吧。”

他很不确定地回忆,望着祈妄的眼神充满背上,眼角还发红,嘴角却无奈地轻轻扬了一下。

“可我那时候太想见你了。”

“一直到现在,我也还是想要见你,他说,“我信上说我要放弃你,都是骗人的。”

这一句话直直砸在祈妄的身上,砸得他遍体鳞伤,骨骼皮肤似乎都被风化了,轻轻碰一下,就会裂为齑粉。

.

这一晚上,祈妄跟喻年一起留宿在了这座山行民宿里。

喻年放在这里的睡袍终于派上了用场,两张单人床也并在了一起,喻年被祈妄抱在臂弯里。

他本来有点犹豫,伪装了太久,他好像对于在祈妄面前亲昵撒娇已经生疏了。

但是一想到祈妄已经看过了那三封信,他又有点自暴自弃。

他躺在祈妄怀里,凌乱模糊地说起这些年。

“我刚刚跟你在聚会上重逢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恨你的,我苦苦等你回来的时候,你没有回来看我一眼,等我好不容易接受了被你抛弃的事实,想学着忘记你,你偏偏又回来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尤其你什么也不跟我解释,我用房子和钱刺激你,你也不为自己辩解,还一副随时要把我推给别人的样子……你太讨厌了,真的,你比谁都讨厌。”

喻年眼皮有点重,今天他有点太累了,下午他还在跟朋友聚会,晚上又开车赶路,早就耗干了精力。

其实在路上,他还觉得他面对祈妄,面对自己写过的三封信,也许会不知所措,口不择言,会想用尽一切去伤害祈妄。

可是他现在真的来了,这些心思却都像水上的涟漪一样散去了。

他感觉祈妄把他搂得更紧了一点。

他听见祈妄声音沙哑地问他,“那你为什么不继续恨我,我根本不值得你原谅。”

祈妄不是傻子,他还不至于感受不到喻年短短几个月,对他的态度就已经逐步软化。

他明明罪无可恕,可是喻年却还是选择宽恕他。

就像这个夜晚。

喻年推门而入,望向他的眼神明明惊惶痛苦,最后却还是接受了他的吻。

喻年又睁开了眼睛,看着天花板。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长久地去恨一个人,也是很累的,尤其这个人还是你爱的人。”

他也不是没恨过。

他说,“我曾经也恨过我哥哥姐姐,他们跟我坦白的时候,我整整一年都没有回家,电话也不接,我变得刻薄,冷漠,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我哥哥到我门上来跟我道歉,我都把大门紧闭。”

“从我出生起,我们还没有过这么大的矛盾,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只有这两个最亲的人,可我那时候居然开始怨恨他们。”

“可是再后来,我哥哥就动手术了,很严重,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胃。”喻年叹了口气。

他望着天花板,又想起那间满是消毒水的房间,想起喻心梨流着泪的脸和裴照虚弱地握住他的手。

他翻了个身,睡意又散去了一点。

他回抱住了祈妄。

他说,“祈妄,除却生死无大事。”

“你也没让我等,是我自己想不开,是我自己放不下。所以只要你现在还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别的……就算了吧。”

他到最后谁也恨不了。

尘世间许多事情,恨也好,爱也罢,谎言,真相,遗憾,错误。

最后都只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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