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妄这一晚上几乎没有睡着。

雨下了一整夜,他也就听了一夜的雨敲玻璃窗。

喻年就躺在他身边,触手可及,可他却觉得雨水一层一层漫上来,直到把他口鼻都盖住,将他一路沉没至水底。

第二天喻年醒过来的时候,天还阴着,他一睁眼就看见旁边的床铺空空荡荡,心里紧了一下,但是再一抬眼,就看见祈妄原来坐在小圆桌旁边,侧影清瘦,似乎在看什么书页,身上穿了一件眼熟的松垮白色衬衣,还是崭新的,袖口缀着银色的方形袖扣。

“你起得真早啊。”喻年迷迷糊糊坐了起来,他打了个哈欠,也没仔细看,虽然睡了一整晚,他还是觉得累,他慢吞吞从床上挪下来,就去了卫生间洗漱。

而等他再出来,也在小圆桌旁边坐下,他才注意到,祈妄身上穿的就是挂在衣柜里的那些衣服,都是他亲手买的,以及祈妄哪是在看书,桌上摊开的分明还是他那几张信纸。

“我天……”

喻年往后一仰,背靠在椅子上,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羞耻。

“你别看了行不行,”他偏过脸,有点难堪,“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晚来几天,我都把这几封信烧掉了。”

这信里哭哭啼啼的,说白了全是他对祈妄的爱慕,说是分手信,却更像情书。

即使也有过失望和崩溃,可如果不是因为爱,又怎么会生出痛苦。

喻年想想脸皮都有点烧。

他想去抢那几张纸,但他刚有点动作,祈妄就眼疾手快地把几张信纸一折,塞进了口袋里,动作利索,比起二十岁时完全没有退步。

喻年呆住了。

祈妄一本正经,淡淡道,“这是你写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了。”

“呵。”

喻年都要给这强盗逻辑气笑了。

但看祈妄那样子,他就知道拿不回来了,只能作罢。

他也懒得再去跟祈妄争抢,无语道,“随你吧,爱收着就收着吧,反正你也看过了。”

他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大概是被微酸的气味刺激了,他感觉更饿了,低头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了。

再看看对面的祈妄,他更加不自在。

重逢以来,他一直在祈妄面前虚张声势,假装着他对祈妄的不在意,甚至用嘲讽掩饰真心,可是现在这层伪装已经被剥落得粉碎,露出里面点点真心。

喻年按了按眉心,成年人的羞耻心加倍地回到了身上。

他猛地站起来,“我去看看老板娘回来吗,民宿都不供应早餐的吗?”

他说完,也不管祈妄什么反应,转身就去开了门,往楼下走。

但一直走到一楼的客厅,连同大门口在内,依旧空空荡荡。

老板娘仍旧没有回来,很像是弃屋逃跑了。

喻年挑起一边眉毛,心里很有冲动扣老板娘一笔奖金。

这民宿能一直摇摇欲坠地支撑着,老板娘能每天快快乐乐地嗑瓜子喝下午茶,靠的可都是他每年的赞助。

他正想着,身后的木楼梯传来嘎吱嘎吱地声音,祈妄也走了下来。

祈妄走到喻年的身后,说道,“老板娘早上打了电话来,民宿这几天都不营业,就留给我们两个了,我们想留到什么时候都行。早饭她当然也不提供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喻年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回过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祈妄牵着喻年往餐厅那边走。

“她打的是你的电话,但是你还在睡,所以是我接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餐厅,旁边就是半开放式厨房。

这民宿虽然生意冷清,但因为有喻年的赞助,一切配置都很到位。

祈妄已经知道厨房都有些什么,他从柜子里拿出一袋咖啡豆,抓起几粒看了看,挽起袖子,问喻年,“你想喝什么,手冲还是澳白?”

喻年现在喝得最多的就是这两种。

喻年抱着手臂望着他,这家民宿的餐厅其实有些像“朝十”的布局,除了老板娘品味相近,也有一部分他的功劳。

他看着祈妄站在咖啡机旁,思绪像是突然飘回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要一杯瑰梦吧,”喻年轻声道,“听说是朝十咖啡师自己研究的。”

当年他们离开朝十以前,每个月祈妄都要研究新品。

这是元旦推出的一款特调咖啡,里面是焦糖,牛奶,奶油,浓缩咖啡,还有一点朗姆酒,而喻年是第一个品尝的客人。

祈妄也微怔,随即点头,“好。”

最后祈妄端上来的早饭,除了那一杯特调咖啡,还有一份三明治和两个烤松饼。

吃过了早饭,喻年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

现在天气又好起来了,一扫早上的阴冷,阳光暖洋洋的。

他今天哪里也不想去了,就想在这里虚度光阴。

可是祈妄却问他,“你能跟我出去走走吗?”

喻年闭着眼,心不在焉,“去哪儿?”

“我想去看看当年我们去过的地方,看看当年的矿山公园,那条轨道和电车还在不在。”

喻年的摇椅戛然停住了,他抬起眼皮,看向祈妄。

祈妄的视线落在前方,从这里看去,隐约能看见江阳县的游乐场,还有那个巨大的摩天轮。

喻年犹豫了下。

旧地重游这种事情,对于热恋的情侣确实是甜蜜的回忆,但对他跟祈妄,搞不好只是一柄软刀子。

这些年,他在江阳县来来回回,也没能鼓起勇气看过几次。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轻叹一声,“行吧。”

.

喻年跟祈妄很快就开着车到了游乐场,这里本来就是个小型游乐场,已经衰败了不少,大冬天的更是没多少游客,很多还是附近镇上的人带着孩子过来。

当年卖小吃的那些小摊贩很多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两个小卖部,兼卖烤肠汽水。

喻年看着面前慢慢转动的摩天轮,很久没有说话。

他已经不是年少冲动的年纪,看小情侣们挨个进入摩天轮内,心里竟然有点沧桑。

他还记得自己在摩天轮上对祈妄吐露心意,而祈妄偏过头,隐晦地拒绝了他。

那时候他可真是心痛。

可是因为他后来真跟祈妄在一起了,再回忆起来,竟然也不觉得难过,只觉得是人生里必经的一段插曲。

他问祈妄,“你还想上去吗,但咱们两个都这么大了,是不是有点格格不入,”他指指摩天轮前的小情侣,“看见了吗,那都是二十岁左右的。”

祈妄本来也眸色沉沉,回忆起诸多往事,听喻年这样说,却不由自主也笑了一下。

“你还愿意跟我坐上去吗?”他问喻年,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彩色的硬币,这是游乐场兑换的,可以拿来排项目。

现在他掌心里正好躺着两枚,一枚是蓝色,一枚是红色。

喻年挑了挑眉,冬日的寒风里,他虽然裹着围巾,暴露在外的皮肤却还是有一点生疼。

他想,他这辈子可能真的栽在祈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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