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临不过肤寸之地,人口不多,地薄人稀,不适宜耕种,本地亦无矿藏,难有振兴之法。
可幸北有献安、榆关二州屏障外险,又紧紧挨着富庶繁华的金陵、乾州,莫知州十数年来拔葵去织、仁民爱物,极力为民牟利,勉励经商,总算令本地生民得一方乐业安居之所。
邯临处内陆,据邙山以南,有北面高耸险峻的山体挡住南下的寒流,东边又枕着多雨温暖的金陵,两地河道交错,水系发达,六月夏雨淅沥,凭栏远眺,一派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宿雨初歇,远山青碧,半掩在雾屏云幔中若隐若现,城中门户错落,花树千丛,正是夏深花繁之时。
位于邯临东边的东市,花街纵横,商铺辐辏,今日赶集,走南闯北的流动商贩、家中蓄养牲畜的、或有散货余粮的,皆齐齐涌到东市来脱手,为家里换回些薪储进项。
与东市一墙之隔的紫薇巷,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栽紫薇树,因此得名,因西边临着月湖,又被称为月湖巷。
紫薇巷深处有一间精小的朱门小院,门柱黑油,屋均板瓦,光是门楼就得见非凡,四角飞檐扑朔欲飞,石雕细琢精雕,雅贵不俗,想见主家品味家世不凡。
这别院原来的主人举家南迁,将这院子托付给掮客挂卖,因要价高,地段又吵闹,一直找不到买家,便不曾易主。
一个半月前,一向闭门锁户的别院却突然有了动静。
先是来了一帮工匠,日夜赶工修缮,又有做林木盆景的花匠前来修剪旧树、移栽新花木,时不时见家仆进出搬扛洒扫。
再后来,才见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出入,那公子绸衣玉带,轩然霞举,贵不可言,想来便是这园子的新买主。
邻近乡人往来间,忍不住频频驻足窥望,后见那门上新换了青石满雕匾额,上面题了平平无奇“归居”二字。
那归居引月湖水入园,圈为水潭,潭水又分流为溪,溪流绕树环山,将院中亭台楼阁圈揽其中,园中水与月湖勾通,皆为活水,即便多年荒废,水体依然清澈。
潭水清圆如镜,倒映绿瓦红楼,临水小筑乃是一座二层的水阁,四面松窗,凉风四来,青绿色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廊檐,出檐略深,如翚斯飞,为回廊遮挡雨水和阳光。
二楼门扉半启,门前廊下立着个年轻男人,居高临下,凭高而望,目光慢散地看向街市的人流。
邻街便是东市,钿车罗帕,摩肩簇舄,各色商旅云集,唱喏声、喝道声、马蹄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每逢初一、十五赶集,东市的喧嚣热闹总是如约而至,持续整整一天一夜方休。
掮客说先前这园子主人便十分嫌这里挨近闹市的吵嚷,君亦止当日看过这处园子后却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他很满意这份可计日而俟的烟火气息,不仅是他,他的舒儿也会喜欢的。
毕竟她可是能在宫外疯玩一天一夜仍乐不思归的。
清风阵阵,拂散人群里的聒噪,墙外紫薇花树簌簌摇曳,宛若一曲夏日清音。
紫薇花,一枝分数朵,一朵又分数十萼,簇簇绽开,于街衢巷陌层出叠现,紫紫红红遍处是。
池塘水满,水面映着花色重重,乍看仿佛云蒸霞蔚,宛若红鸾扬羽,流水落花的一幅写意山水画。
方才短促而过的风,激得檐下卷帘微微晃荡。
君亦止从美景中回过神,俊美的丹凤眼往上抬,见不惧人的喜鹊站在卷帘上,正用粉红的喙梳弄一根根被沾湿的羽毛。
随后,微不可闻地叹息。
闲居在这样闹中取静的温软水乡,她应该是很喜欢的。
今日又是赶集日,外面这么吵,她竟还是不愿意醒过来么?
随着骄阳浮出,山山水水间,云雾之盛,顷刻而讫。
一切都变得清澈而鲜明。
“哐啷——”房中忽然传出一声碎瓷声。
水潭边正在喂兔子的阿兆猛然抬头——
楼上玉面郎,先是短促地怔住,而后面容舒张,带着一脸毫不遮掩的惊喜若狂,转身去推门。
门扉撞击的响声惊得喜鹊急扑翅,从檐下飞离。
阿兆亦大喜,抛下那只肥圆的兔子,一把捞起裙摆哒哒地跑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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