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属政协也没有为刘思敏发文布告,更没有为他举行任何告别仪式的行动迹象,只在第三日委派了一名年轻干部带领六名雇来的抬棺农民用架子车将昔日的部长拉到水西门外的绕城坡地的林地里掩埋了事,这就意味着刘思敏就此含冤入地,再无翻身之日、洗冤不得!她也是欲哭无泪。

随行的几位老人中有人附在她的耳边轻声劝道:“节哀顺变,想哭就哭出声来吧,像他戴着帽子能够得到这样的安排就算是不错了。”娅琴像是一点也没听见,待她喃喃自语跪起后才发现守在身边的只有海波一人,并且也开始催促她离开这里。

她别无选择地在孙儿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拖着没了一点力气的双腿缓慢远离,就是这样,她还不时回过头去无语凝噎地向无碑的坟头默别,回味起老刘稍好一点时的看破红尘;他靠在床头喝稀粥时伸过来颤巍巍的手臂说:“我以这半碗稀粥全当浊酒敬你了。”“你这是?”“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你对我的付出一同恭敬来之不易的红尘一遭……”。还有一次,她正在为他做着祈福动作时,他有气无力的说:“我们…我们共产党人…不信这个,即便是粉身碎…碎骨,也不要去求什么神仙,我好像以前就…就对你说过。”

她经历了多少回类似这样的别离,在这个暗殇魂损的时刻想必她已经麻木智陨了。就在这悲不自胜的当刻,她突然发出了一声不同寻常的惊呼,祖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睁大了惊恐的双眼低下头来望着被踩着的那个花布包,“这软软的会是什么东西?”娅琴从悲哀中被吓醒过来,她本能就抬起头来扫视了一下林地后又吃惊地喊了声:“那儿还有一个!”

海波也看到了,而且看的比奶奶还要清楚:那是被野狗撕开不久的捆绑,依稀可见的婴儿残躯让他不忍直视。然而,过早‘老道’的他像极了在大会上发言那样来了个转弯就把它搪塞了过去:“奶奶,这一定又是那些顽固不化的封建迷信者们施布的记符,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不用去问这些。”说着便用身体挡住了奶奶的视线,内里已经不能清晰地呈现出是哪位姑娘曾对他心痴如醉的说过:“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回到家中没待上多久的海波也大相径庭地如外人一样没陪奶奶多久就推说公事离开了生怕会给他带来厄运的家,在这以后,回来的次数也是一次比一次的少。

独守孤灯的赵娅琴老人在难解心结的重压下,脑子里自然而然就会掠过了早被她排斥在记忆之外的女儿身影,甚至还对她极度憎恶的生活行为生成出了良莠的模糊……;若不是好心的邻家老姐常来到她的跟前唠唠叨叨,她就连跳进院子里那口水井的想法都已有过,而能够平复自己这种可怕地衍生念头还是因老姐在宽慰她的同时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身世让她狠狠地鞭鞑了自己的下滑幽魂。

那是在刘思敏下葬过后的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蓬头垢面的娅琴侧躺在被褥上,推门进来的无名氏老人没有说出她起先的猜想,而是像对待自己家人那样关心而又贴切说:“瞧瞧现在都几点了,早饭不吃,晌午饭可省不得。”娅琴的神殇倦意消散了一些,她坐了起来,拍拍床榻示意她坐下。“算啦,看你现在这样,只能喝点稀的为好,精神点,我这就给你盛些山芋米粥去。”

看着娅琴接受了她的好意开始喝粥时便又安慰道:“你是好人,自你来的那会我就注意到了。”

娅琴乏力地看了看她没能说出半句话来,老姐接着又说:“那会儿你贴心照料你老头子我都看在眼里,要怪,只能怪这儿的风水不好,”她杨手朝外挥了一下,一瘪一瘪的嘴并没有停下:“这寺庙往西的背阴处原本都是李家的柴房和马厩,”“李家?”

老人“嗯”了一声作为简单的定性又舞动着手臂指向东边继续说:“从这里一直到东河河西都是李家的花园院落,自从大清亡国以后,李家人的命运便日落西下,死的死、散的散,逃的逃、残的残,现在这里大多住的都不再是姓李的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与娅琴对视了一会才说:“喝吧,喝吧。”娅琴猜着她还有话要说便连喝了几口就问:“这李家的家业如此庞大,在朝时的官位一定是名满天下的。”

老人的两眼出现了迟滞,而后才她极为淡定的说:“官至一品!”。“哦!”娅琴放下了手里的碗筷,有些印象地推敲道:“老人家说的不会是那位大太监吧?”“不是,”老姐抿了抿凹进去的嘴唇:“就是被批判成臭名昭着、崇洋媚外、镇压农民运动的那个反动派李章铜、李鸿章!”娅琴听了就是一惊,李鸿章的名字可是人人皆知的:“莫非老姐姐与李家也沾着亲带着故吗?”老太太虽然对她摇了摇头,最终还是非常淡漠地说出了:“我男人也姓李。”仅凭看似老眼昏花的眼框内喷射而出的那股异常带着仇恨的光芒也被娅琴看的是真真切切,尽管只是那么地转瞬即逝。

‘她只会比我苦’,娅琴悟出了老人的搪塞隐晦,可又找不到合理的宽慰下文,一时地黔驴技穷反慰藉起对方来:“听说过,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过去的事情如今没有不被翻个个的,二十年以后指不定又会是个什么样子。”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被惊魂不定的恐惧捂住了自己的嘴。

好在此时的老太太还没有从受尽屈辱的家族分裂、亲人含冤的谢世后东搬西挪地住进这里的往事中解脱出来,以致于把老妹的话错听成了‘后人还能耀祖光宗’,便回过神来拍了她一下说:“你是有所不知啊,在大跃进那会李家的祖坟就被刨啦,先人的遗体还被挂在拖拉机后拖拽着满街示众,把个原本穿着黄马褂保存完好的躯体一直拖到尸烂骨散,哪里还敢想什么耀祖不耀祖的,你呀,也别劝我啦,要好好的善待自己,振作起来比什么都要紧,”罢了就抖抖手指说:“你快喝吧,待会我再过来收碗。”

就是这样的一位勤动手、少话语的老人能把自身的苦难、族中的遭耻轻松地归咎于风水,她的凡人大量不得不让娅琴对她顿然起敬,望着她离去的沧桑背影,过往中无数次地痛击抑或在最为迷茫的当下让她豁然开朗、斩获了不可估量的处事演变的潜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习惯了的红色风暴伴随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口号终于使浮躁的空气由城市飘向了山野乡村,大张旗鼓的瞎胡闹也衍变作一股股明争暗斗的逆流继续朝着坚定不移的方向涌动。

铁路工人率先拉出的巨型横幅:‘宁要社会主义的晚点,也不要资本主义的正点’的口号明确释放出了生命不息,斗志不减的刚强意志!何况还有紧随其后的农民兄弟夸下的让人不敢直言推敲的‘要想亩产万斤粮,就要有万斤胆’那样明目欺诈的壮志谎言也为这迷失的社会注入了推波助澜地动力源泉;浩瀚的大众只有在私下里才敢窃窃私语:‘这怎么可能?’或者是:“这样的口号你还看不出来?内部的清理工作就要开始啦!”

当然,类似于后者的所言只能在密友中抒发,娅琴也是如此,虽然她对这一必然规律早有悟彻,失去氛围的动力还是让她的才华和年龄一样日复一日跟随着光阴一同期待着最后怎样的未知结局。

恢复元气后的娅琴也渐渐养成了不再多事的习惯,‘国家层面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让开会就不让开会,不开会还用不着发言’,这样的思维对抗从表面上看似是让自己斩获了轻松,实则正是困扰她的烦心所在。

现在的她,每天除了不变的好学之外就是每月去一趟不远的单位领回自己的薪水,顺便捎带回近一时期的报纸和可供大众阅读的文件,空闲时间基本上就是和邻家老姐说说永远也说不完的家常话,很少再与外界往来,反正同事们对她的态度也非比从前。

既然原先向她收取翻译资料的小王已经调走,领导也没再过问翻译这件事,她也不再提及,她自认为这样的清静安宁还有助于对孙儿今后的腾达发挥。

然而,生活上的清静竟是她一生都无缘得到的!

在表面的平静之下,省里又莫名其妙的派了几拨人和她谈了一些以前在苏联时期的过往,虽然交谈的内容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吹毛求疵,但是从新疆到东北的中苏两国边境正闹的剑拔弩张之下竟然匪夷的提到了饶河这个小县城,能让她联想起来的不外乎就是斯洛莫娃前辈的半个故乡,对此她也是如实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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