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娅琴也曾单独与北房的那位瘪嘴老太太在井台相遇过,她刚张嘴说:“大姐早…”老太太已经回过头去朝屋里大声喊了一声:“伢耒,瞧瞧饭锅可瀑了,”紧接着就自言自语的说:“说也没用,还不如我自己去瞧瞧”随后放下了盛有衣物的铜盆便走开了。留下了木然摇着头的娅琴也和给自己说着:“奇怪的市井。”
既然是这样,她也硬着头皮入乡随俗了,学着邻舍错开用水的时间,尽量不与别人遭遇正面,真要是撞上了还是她率先送出个似笑非笑。
随着日升日落,两个邻家的大致状况渐渐算是有了一些模糊印象了;靠北的二层阁楼住的是一家三代,家主便是那位老太太,她膝下有一女两儿,孩子们的年龄差距比较大,大儿已成家并育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孩;女儿与小儿则才近桃李、舞象之年,一大家子除见老太太忙里忙外有唠叨声音之外,就数小孙女活泼好动了,她也确实招人疼爱,其他人等均是少言寡语、行为举止也显得十分怪异、似如鼠辈状,就连外来的媳妇也是如此。
门对门的那户住的是一位貌美如花的中年妇人和一个十来岁却一点也没有继承她影子的小男孩相依为命,小家伙也是个闷头驴,到目前为止,娅琴还没有听到他说过一句话,也极少见到他在院子里玩耍,更不用说是串门了。
从美妇人每天出入时的装束和光洁的头发上来看倒很像是位理发师,虽然她不爱在院子里搭理旁人,可从她的屋子里却时常会飘出一段段不同风格的小曲和当下煞是好听的流行歌儿,她清亮的嗓音怎么说也算是给了这个沉闷的院落注入了一股悠然生机,就是有一点不好,要是她心血来潮时唱上那么一段本地小调简直就是要了娅琴的命,她可不觉得那是悠扬抒发,而是逼命的哭丧。
一日,娅琴正在重新整理从文艺战线造反派们占据‘中苏友好馆’作为司令部时扔出的那些书籍,发现有好几本都是她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的重型工业制造方面的工具书,细翻之余令她惊奇地觉察出这书中的记载正是以前难以寻得的宝贝疙瘩,其内容的重要性不亚于发现一座金矿:它就是国家当下十分苛求的军工技术资料!如:‘亚速捷斯卡’工厂生产的坦克、火炮和飞机,还有亚力托夫曾经建造过的潜艇……
“奶奶,奶奶,”门外传来了一个清甜的声音,被唤醒的她直起腰身朝窗外望去。
比平时放学回来早一些的邻家小孙女偎在井边忙着淘米、洗菜的母亲和奶奶中间,急于告诉她们今天上午遇到的新鲜事:“上午学校又组织了一场‘忆苦思甜’的控诉大会,”母亲无动于衷,老太太倒是回了一句:“准是以前没听过的。”
孙女听了就拍起了巴掌说:“奶奶猜的真准,那些地主恶霸真是个大坏蛋,他不但不给农民阿姨工钱还不给她饭吃,饿的阿姨吃了两大稻箩的鸡屎和鸭屎。”“那么腌臜怎么能吃得下去”母亲眨巴着白眼球插上了这么一句。
女孩撅着小嘴说:“吃得下去,她真是这么说的,好多人听了都喊口号掉眼泪了。”
娅琴毫无意识地合上了书本想就此机会走过去和她们祖孙在一起说个连贯话,偏巧这时老太太已经起身,抓住孙女儿的手说:“吃得下,吃得下,咱们的小乖乖现在就去把听到的写篇作文好在老师面前得到夸奖。”不难看出,这是老祖母的良苦用心,这是她生怕孩子的母亲再说些会影响到年幼的孙女而招惹飞祸上身的良苦用心。
照面互认的机会是在一个雪花飞舞的下午不期而遇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娅琴冲出门外就像一只无头苍蝇来来回回欲敲两家的房门,最终还是跌跌撞撞的出了街门,这一切都被站在木格子窗棱里的老太太看的一清二楚,不明地感叹刚一舒出就见娅琴又踉踉跄跄的折返了回来,冲进屋内那令人碎心的呜咽随即传出屋外。娅琴没有听到‘吱呀’的推门声响,已近身后的老太太见到地上一大摊血不用再问就催促道:“还不赶紧送医院去瞧瞧!”
趴在床沿边给老刘擦拭血渍的娅琴没出现一点惊讶就回过头来痛苦的抖动着双手说:“也不知这儿哪里有电话……”
“别找电话了,”老人看了一眼气色如灰的病人后说:“赶紧送医院,再拖怕是来不及了。”说完就离开了这里,几分钟后老人就从她家南门边的商铺借来了板车,经过自家过道时还叫来了她的大儿子充当了车把手。雪天路滑道不好走,遇到上坡更是令她心急火燎,若不是遇上了几名‘红领巾’小朋友的帮忙后果怕就要严重了。
即便老刘被抢救了过来,医生还是无可奈何的指着邻家大儿子如实告诉她:“回去让你儿子早晚多给他揉揉四肢,缓解一下水肿带给他的痛苦,这也许是…”医生才说到这里,邻家大儿子的尖嗓子就急忙发出了澄清:“我不是她儿子,我是给她帮忙的。”“是是,他是来帮我的。”娅琴急忙附和,心里也升腾起了怅然地酸楚——儿子。医生也是不以为然的继续告诉她:“这也许就是最后…唯一可以使用的好方法。”
回到家时天已暗淡,安顿好老刘,娅琴便拎些鸡蛋、花生上门答谢人家的好心帮助。当这一大家子都围拢在一起的时候,先前对他们‘举止怪异、似如鼠辈’的臆测便令她顿觉老脸含羞、愧意难耐的返躬内省。
原来他们都患有一种先天惧光的眼疾,平日里也没少遭诋毁受气,故养成了遇人避之不及的生性,一旦得到了亲近,便会客气非凡,心肠都是软软的,儿媳妇则是位睁眼盲人。
“他(她)们都是祖上造的孽”后来老太太在她面前如是说。
交往中,娅琴知她属牛,长自己四岁,两人便以姐妹相称,老太太也是不带夸张的对娅琴说:“你若不说,我还以为大你一属呐。”打这以后说话往来便不再有异常,娅琴也会有意无意地接济这个大家庭一些粮票、布票什么的,要是孙子带回来好吃的东西她也会分出一部分给她们家送去。就是一打听对门那位美妇人时,老太太就摇头摆手的不屑一顾说:“不提她,咱们不提她,我只知道她姓王。”
见老姐不变的表情,娅琴在这之后也就没好意思再在她面前重复旧问,心说,‘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照顾好老刘也需要当下的清静’。
刘思敏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虽然熬过了严冬还是没能见到杨飘柳飞的盎然春色。
噩耗传出后,前来家中吊唁的老部下、老同事并不多,较为亲近的熟悉面孔也只有寥寥数人、大都还是在天黑以后才敢匆匆到来,说上几句只言片语的慰藉又急匆匆地离去,生前挚友一个没见。
娅琴只得放下颜面择机探询方才得知他的那些最为亲近的不是去了‘五七干校’,就是在农场里劳动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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