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领!当心!”弘山业在远处惊吼。

可戈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他猛地偏头看去,面盔的狭缝中瞬间闪过一道人影。

宛若狼的咆哮在耳畔炸响,棕黄色的大氅狂舞在空,那道人影从火光蔓延不到的阴影深处切出,群狼紧紧跟在他的周围,像是一排尖锐的獠牙,就要撕开黑马武士构筑的防线。

可戈愣了一瞬,他终于看清了统御狼群的人是什么样子,那是一张如皎月般白皙的面庞,稚嫩清秀的少年模样在蛮族的世界里可以说是弱小的象征,可少年迈开步子的姿态却比任何一个蛮族的武士还要狂烈,仿佛奔跑在荒野里的巨人!他只觉得这一切荒谬,蛮荒野兽的狂悖和如月般少年的淡雅容颜竟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大氅猛地抽出风鞭,少年在碎石飞沙中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蓄拳于身后,目光牢牢锁住铁游骑的中心——可戈。

“他怎么能跳这么高!”

下方的铁游骑瞪大了双眼,可脑海里突泛起的念头转瞬就被狼嗥切断,他们顾不上惊叹,反身挥刀斩狼。

狼主凌空扑向可戈的头顶,竟飞跃过了护卫的铁游骑,浓郁得散不开的腥气瞬间冲破了可戈的面盔,他下意识就要抬手抵御。

铁游骑齐齐回首,不可思议地看向那道腾空的身影。

这个瞬间,人们仿佛回忆起了年少时老人口述的蛮族神话故事中神的使者,凌空挥刀斩杀北原凶狼的画面,这是每一个蛮族孩童都梦寐以求的神力,可却在他们的历练成长中被不断否定,所有武士都毫不怀疑,凌空斩狼绝非人力所能及,那只不过是年迈的牧民想要博取孩子们崇拜目光所虚构的说辞罢了。

但现在,神话的武士真的出现了!他飞上了蛮族人的天空,上天似乎在睡梦中给北陆的孩子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恍神地用他苍青色的手将上天入地的使者挪置大地。

只有遥望北陆的神明才能飞天遁地吧?

更远处掠阵的汗王瞳孔猛地收缩,身后骑军骤然寂静,所有人都看见了拔地而起的身影,火光覆映的淡红剪影明确地告诉他们的眼睛,那不是北原的巨狼,而是人类。在铺天盖地的苍烟里,那道凌空的身影是如此突兀,如此震人心弦。

“大统领!”护卫的铁游骑想要扑上前,可群狼却突然发疯似地将他缠住。

少年发出无声的咆哮,如狼爪般的五指映入可戈眼帘。风声尤烈,其力道之凶猛竟如武士猛挥弯刀般斩下,可戈毫不怀疑,这一只看似绵软的手掌绝对能轻易劈开他的面盔,而他只能全力撤回大刀。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少年好似浑身一颤,竟在半空中以不可思议的幅度扭转身躯。破风之声骤然划过耳畔,可戈眼中一闪,一道箭影从他眼前划过,也从少年的身下擦了过去,最终落向阴影之中,远远地听见一丝狼的哀嚎。

“好箭!”骑兵中不知是谁竟有余力惊呼。

箭过,弘山业猛地喘气,弯弓垂下,身形微躬地遥望向那边。

电光火石之间,可戈毫不犹豫地弃下厚铁大刀,猛然拔出马侧备留的弯刀,左臂肌肉瞬间隆起,蛮族弯刀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圆,横斩向凌空的少年,这是他一生中最巅峰的一刀,来自于他暮年后的评价。

“箭是那个人的。”狼主看见了远处的弘山业,紧接着余光骤然闪烁起一阵火刀光。他避无可避,这一刀就是有神力加身,也无法以血肉之躯硬撼铁兵的锋芒。

“叮!”无比清脆的金铁声。

狼主手中赫然是一柄短刀,刃上炸开一道裂口,就在弯刀与短刃的交界处。

可戈瞳孔瞬间收缩,没有任何想象中势如破木的感觉,那一把突然出现的短刃超出了他的判断。在震惊之余,可戈做出了应变,他猛地收势,而后再斩一刀。金铁再交鸣,火光重现,弯刀与短刀再次接踵,少年的身影已无法停留于半空,只见他趁武士收刀之际,一脚踢上马首,借力落地。

“唲!”胯下黑马痛嘶一声,摇晃着就要倒向一侧。

“保护大统领!”几名刀术过人的护卫挣脱出群狼的纠缠,他们径直策马冲来,马刀圈骤然收拢起来。

“哼。”狼主忽然冷哼一声,混乱中无人能听见这一声轻鸣,可他骤然沉下的双肩却如同警钟敲响在武士们的心头。

黑马终究还是在摇晃中摔倒在地,狼主的凌空一脚仿佛震碎了它的脑颅。

“畜牲!”弯刀被狠狠插入土里,跃下马背的年迈武士双手提起厚铁大刀暴起怒吼,巨大的刀影卷携着滔天怒意,厚铁大刀鼓动烈风纵斩向狼主的头顶。这一刀极烈,是火光都要追不上刀影的烈,可在其他人眼里,这一刀却无法称得上是刀术,更像是怒极失心的武士在仇敌面前发狂一刀,毫无章法可言。

狼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心底泛起一些波澜,他不明白是突然激怒了挥刀的武士。

草原的马儿认主,牧人们视这些忠诚为友谊。对于铁游骑而言,黑马就如同他们的伙伴,是要陪伴他们十余年,甚至数十年的伙伴。那匹倒下的黑马,陪伴了可戈有十年之久,是他座下最年轻健硕的一匹马。

失去马儿的武士就如同舞者失去双腿,善乐者听不见久转的旋律,善绘者看不见世间五彩。在草原上杀死武士的战马,这样的仇恨就像是一个松不开的绳结,只有一方断裂,另一方才能获得自由。

此刻,武士的刀斩向绳结的另一端,可却无事发生。

另一端的人轻而易举地就避开了这一刀,甚至也要像挥刀的武士一样,用暴力解开绳结。唯一的区别是,前者怒意盛极,而后者则冷漠得可怕。

一刀落空,可戈心头盛极的热怒忽然一凉,突如其来的惊惧感宛若一阵绵软的风,就要吹散他内心弥漫的红雾。风的尽头是狼主的拳头!狼主发出如雷鸣般的咆哮,皎白如玉的拳峰直扑武士面门,稚嫩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狰狞和疯狂。

可戈下意识抬起左臂,想要抓住袭来的拳头,可他的手臂却根本来不及发力,那一拳来得太快。看着越来越近的拳头,他忽然想到了那一夜篝火旁的打斗,也是一个少年,但皮肤比这个狼少年要黑,也更加高大。

就在拳掌相接的那一刻,狂暴的力量瞬间贯穿了他的手臂,顺推着他的掌背扑向自己的胸膛。可戈的神情在一瞬间扭曲,可疼痛感却没来得及从手臂蔓延,极具穿透性的暴力延续到了他的胸口,护心的铁片被两侧包裹的皮革挤压,发出一道沉闷的巨响。

他眩晕着向后仰倒,疼痛感如扑火般涌了上来,却在心火升起的地方被灼灭。火光、少年,还有四方涌现的黑影在他眼里一下子模糊起来。他莫名其妙地意识到自己要昏过去了,可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要他立刻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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