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裴被施刑后,养伤整整半年。

从一坨看不清形状的腐肉自愈成人形的叶裴,祁慵觉得这人命真硬,这都死不了。

他给人送水送饭,两人隔着牢笼一起坐地扒饭,吃得喷香。

叶裴脏得不成样,饭都吃不下,祁慵没想到这人还挺讲究,干脆烧了一锅水让人脱衣服进去洗。

叶裴坐在烧锅里苦笑:“你火小一点,我快熟了。”

“哎呀,麻烦。”祁慵嘟囔着,抽出了几根柴火。

囚犯没有自尊,叶裴终身被锁铐禁锢,连衣服都不好换,祁慵给他穿衣服的时候很犹豫:“给你解锁,你会跑吗?”

叶裴无奈道:“不会,你别让我光身子了。”

“行。”祁慵痛快给他解锁,换衣服。

他还顺带把囚笼也洗干净,才让叶裴住进去。

“吃饭吧。”

祁慵端给他一份炒饭,一瓶矿泉水。

叶裴吃着炒饭,吃到了一口干盐,他诡异的沉默了几秒,问:“这饭谁炒的?”

祁慵笑嘻嘻的:“我炒的,好吃吗?”

厨艺堪比五星大厨的叶裴张嘴欲言,他想说以后别碰厨房,浪费粮食。

但看到祁慵亮晶晶的眼睛,还是忍回了话,低头扒饭:“不错,进步潜力很大。”

祁慵以为这是夸他的话,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哪有,也就一般般的水平。”

见叶裴沉默不说话,祁慵说:“你别害羞,咱俩都相处两年多了,算朋友了吧?”

这个叶裴没犹豫,笑着点头:“是,我们是朋友。”

祁慵满意了,他坐在地上拿出另一份炒饭,准备和叶裴一起吃:“真好,我从来没交过朋友呢。”

叶裴见他拿出新的炒饭,抽了抽嘴角,默默拿了过来放自己身边,口中应和:

“我饿了,今天多吃一份……没朋友?你的同事不是朋友吗?”

“不一样,他们没说我们是朋友这句话,那就不算。”祁慵见他一人吃两份炒饭,惊叹道,“哇,我厨艺这么好啊?”

连挑食的叶裴都愿意多吃一份饭!

叶裴似乎笑了一下:“对,厨艺挺好的。”

祁慵沾沾自喜:“那你多吃点,以后我还做。”

“咳咳咳!”叶裴被呛了个正着。

在祁慵疑惑的眼神里,叶裴正襟危坐,对他疯狂输出“你厨艺很好,但是不能轻易动手”,“以后看不惯谁就给他做饭,保证化敌为友”,“你和我关系那么好,就不用动手了”等等一连串的话。

祁慵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记住了重点,点头道:“好的。”

叶裴松了口气,把两份炒饭扒拉光,僵着脸喝完了矿泉水。

祁慵把残局收拾干净,又把人带出了囚笼,上高楼看星辰和明月。

这是他们相处最常做的事,治伤,聊天,吃饭,看夜空。

祁慵会说自己的事,说师兄师姐,说师父温晏之,说自己出世后遇到的点滴磨练。

叶裴大多是听着,笑而不语,他不怎么提以前的事,偶尔才带过去一笔,把过往深深隐藏,埋入坟土。

祁慵总觉得他像月亮,他和月亮坐在一起,仰头看天,星辰遍布,夜空美轮美奂。

叶裴也看天空,也会偏头看祁慵,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睛倒映着他的影子,含着笑意,问:

“祁慵,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祁慵愣住,困惑偏头:“什么?”

“你好像迷茫了。”叶裴说,“不要让不相干的人影响你。”

祁慵嗫嚅着嘴唇,他不知道叶裴在说什么,那双眼睛清醒的可怕,能轻松看透他,甚至意味不明的想点醒他。

……叶裴在说什么?

祁慵想不明白,叶裴看得透他,他看不透这个人。

所有人在高喊说叶裴是奇迹,是荣誉,是堕落的天使。

这个天使有点可怕,他用那双清润温和的眼睛看着祁慵,眸底的笑意不变,一针见血,冷静彻骨:

“你在做什么,祁慵?”

他在做什么?祁慵心想,他什么也没做,他在和叶裴聊天,和朋友谈天说地,偶尔吹吹牛逼。

怎么叶裴这么神经,把气氛搞得这么严肃,让他迷茫不知所措,让他恐惧不知躲避。

祁慵有点害怕,他不想让叶裴失望,这个人干净的不可思议,他说自己有问题,那肯定有问题,祁慵身上有什么问题呢?

缩了缩脖子,他局促道:“……我听不明白。”

叶裴定然看着他,又忽然笑了,眼睛闪烁着比万里星辰还漂亮的光辉,他说:“听不明白没关系,早晚会明白的。”

祁慵有点委屈:“……可你马上要流放了。”

“没关系。”叶裴宽慰他说,“这条路要你自己走,你注定孤独,一人走过千山万水。”

祁慵问:“你不能一起吗?”

叶裴顿了顿:“我也想,可是我没时间了。”

将死之人,说不出陪伴的承诺。

“如果我死了……”叶裴看向天空。

祁慵皱眉打断:“你不会死!两百年你就刑满释放了,到时候我们还可以聊天赏月,你是我的朋友!”

叶裴问:“真死了呢?”

祁慵说不出话,黯然道:“……你不能活着吗?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叶裴笑着指向天空。

“如果你需要我,死了也不错,死去的叶裴也有价值。”

——“我化作星星,为你指路。”

.

祁慵看完了卡碟。

他把叶裴创造的传奇,乃至一言一行都写在一个厚厚的本子上。

这个世界只有他在祭奠叶裴的死亡。

叶裴曾经跟他说:“我们是一样的,不对吗?”

——“你会和我走在一起。”

什么一样的?祁慵听不明白。

叶裴总爱说些弯弯绕绕的话,他不为了点醒祁慵而说,反而像在教导祁慵。

像师父、老师那样,他笑着说出的话意味深长,轻飘飘如鸿毛似的,用那双包容温和的眼睛看着祁慵,既像一个炙热明朗的少年,又像一个身经百战的长者。

那么,你想教会我什么呢?

祁慵翻着本子。

正在这时,旻席找上了他,给了他一整袋的瓶瓶罐罐,问:“叶裴做囚犯那会儿你和他关系那么好,要不要给他去送?就当和老朋友叙旧了。”

祁慵原本不想去,他在祭奠少年的消逝,那个独一无二的月亮。

【叶裴】不是他的朋友,他也不想和这个人扯更多关系。

祁慵还是接下了,他想去深渊看看魔鬼和善辩者的状态,就当死心。

……

善辩者和魔鬼,很病态扭曲。

这是祁慵留给他们的最后印象,他抱着玩偶走出深渊,玩偶上滑稽的笑脸仿佛在嘲笑他。

挺好的,他们很合适。

祁慵揉着玩偶,苦中作乐的想。

他还以为叶隽被哄骗了,好心跑狼窝里想提醒一嘴,结果被赶了出来。

他能看到善辩者眼底的冷漠和厌恶,语气温柔体贴,浑身的抗拒,好像他是闯进来的恶心苍蝇。

祁慵叹气:“叶裴,对你来说,你未来的结局很可悲,不过对他们来说很不错。”

他不感到难过。

那只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叶裴提醒过的。

之后是几百年的相安无事。

祁慵偶尔会梦起叶裴曾经在夜空星辰下的眼神,清醒的,明亮的,他轻启红唇,吐出冷静的话语。

“你在做什么,祁慵?”

祁慵大汗淋漓的醒来,他眼神空茫,感觉无与伦比的恐惧。

太恐怖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祁慵害怕的抱住膝盖,寄希望于这能给他安全感。

.

祁慵知道自己很依赖温晏之。

所以当他看到温晏之在和堇风接吻的时候,首先是接受不了,把自己灌醉一大通。

等稍微恢复意识,他正在温晏之的背上。

不行,温晏之已经和堇风在一起了,他不能再缠着boss了。

祁慵嚷嚷着说:“不用你还恩了,还完了……咱俩没关系了!”

温晏之似乎在愤怒,但他已经管不了了。

祁慵脑子昏昏沉沉,他眼前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突破出来。

他想起师兄师姐,想起师父……

他想起天赋异禀的自己,想起落尘几千年的起卦算卜。

他在做什么?他怎么就成这样了?

眼前突然出现叶裴温柔的笑脸,那双眼睛在看着他,仿佛闪过赞赏。

【你在做什么,祁慵?】

祁慵蓦地瞪大眼睛。

你想教会我什么,叶裴?

不知道是怎么进公寓的,祁慵把准备进来的温晏之挡在房门外,他无视外面焦急的拍门声。

“祁慵,你怎么了?!有误会你跟我说!”

祁慵恐惧的抖着身体,他神经质的跪趴在地上,到处摸索,喃喃自语。

“没有……为什么没有……”

他的剑呢?

他的道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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