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毕竟不是真的“文弱”,堂堂意剑掌门,手握绝世利刃,十九岁就能挑了上门踢馆的东瀛柳生流嫡系传人,刀剑在他手里不是伤人的凶器,而是久别重逢的故友、执手相看的情人,一个眼神就能通晓心意。
这样的人,几百年也不一定能出一个,偏偏让顾琢赶上了。
哪怕这辈子没机会亮出锋刃,他至少希望有一个人陪在身边,从他手里接过这把锋锐无双的利器。
除了他从小看大的小姑娘,还有谁能传承他这一身绝技?又有谁知道,他隐忍含蓄的皮囊下,其实藏着一把霜寒九州的绝世宝器?
顾兰因了解自家师父,他说是要考虑,可话都说到这份上,其实已经拿定主意,是真的决定带她离开东海市。
这就意味着,他这辈子都和东海大学无缘,之前十多年的心血全打了水漂。
顾掌门举重若轻,说放下就放下,一点不拖泥带水,但是顾兰因没法眼看着他放弃东大。
那毕竟是他为之努力多年的梦想。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多年”呢?
挑了一个周末,顾兰因趁着顾琢不在家,偷偷联系了周教授。接到她的电话,周炳昌显然有点讶异,不过还是爽快地答应了跟她见面。
顾兰因背着顾琢跑出来,不敢耽搁太久,选了一家不算太远的咖啡厅。周炳昌赶到时,两杯饮品已经送上来,顾兰因正将一杯泡沫红茶毕恭毕敬地端到老教授跟前。
“不知道您爱喝什么,随便点了一杯,”当着周教授的面,顾兰因的表现和顾琢一样,乖巧的犹如一团鹌鹑,“师父总说红茶性温养胃,适合上了年纪的人,这家的泡沫红茶味道不错。您尝尝看。”
周炳昌接过茶杯,看着当年躲在顾琢身后的小姑娘干练周到地照顾人,诸般滋味涌上心头,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小姑娘终于长大了,有你在你师父身边照顾着,我也能放心些。”
顾兰因和周炳昌不算陌生,但也是暌违多年,一般来说,多年不见的故人想拉近关系,通常会从交流日常生活和熟悉的人开始,顾兰因也不例外。她大致说明了这些年的去向——当然,省略了“非法出境”和“打法律擦边球”的部分,又聊了聊顾琢的近况。
“……师父当年受伤后,没立刻去医院就诊,所以耽误了伤情,”顾兰因抚摸着咖啡杯上的花纹,眼神微微闪烁,“他脸上的伤疤……可能没那么容易祛除。”
周炳昌长叹一口气。
“当初,聂老哥把少瑄托付给我,我却没能看顾好他,”白发苍苍的老人摘下镜片,呵了一口雾气,又用纸巾慢慢擦干净,“他要有个什么……来日九泉之下,我真不知该怎么和聂老哥交代。”
顾兰因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像周教授这样的文化人是怎么和她师祖扯上关系的,一个中规中矩的大学教授,一个游戏红尘的江湖掌门,这两人站一块,怎么看怎么画风诡异。
周炳昌感慨了一会儿,又把话题扯回正轨:“我上回说的事,你师父考虑的如何?唉,要我说,还什么好考虑的?这机会有多难得,他应该比谁都清楚,要不是上面有人发了话,明氏集团又捐了一大笔钱给学校用作科研基金,这个指标可没那么容易弄到。”
顾兰因只知道顾琢能回东大,背后少不了周炳昌为他疏通关系,没想到明氏也在里面插了一手。不过想想也是,要说谁最不希望顾琢离开东海市,明总裁铁定高居榜首,连周教授都得往后排,他会在暗中出力,再正常不过。
她敏锐地眯起眼,把这话咂摸两遍,忽然捕捉到几个意想不到的字眼:“上面有人发话?您知道是谁吗?”
周炳昌茫然摇头:“听说是市里的领导,具体是谁就不清楚了……其实不管是谁,对你师父来说,总归是件好事,他的才华你也知道,就这么埋没了未免太可惜,只要能回东大,以他的学识和能力,未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顾兰因用小勺搅拌着咖啡杯,眼睫轻轻一忽闪。
“我上回听你师父说了他的顾虑,他是觉得自己离开学校这么多年,突然回来难免不适应。又觉得东海市生活成本太高,想换个压力没那么大的地方,”周教授没留意她的神色,兀自絮叨个不停,“我倒是觉得,他这些顾虑杞人忧天了,大城市压力大,但是机会也多,要是他真能回东大,根本不需要为生活成本发愁……只要他一句话,等年后开学,就能直接回学校办手续了。”
顾兰因沉吟了一会儿,抬头冲周炳昌笑了笑。
“您的意思我明白,”她轻声说,“您说的对,师父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我会想办法劝他的。”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顾琢那天的话故意保留了几分,顾兰因只知道他有机会回到东海大学,但“有机会”和“十拿九稳”到底不一样。
就好比,放弃一个结局不明朗的可能性和放弃一个板上钉钉的机会,那完全是两码事。
顾兰因甚至隐隐揣测得出顾琢这么做的缘故——她毕竟是顾琢一手带大的,不管绷得再紧,心里的忧虑和仓皇终究没能瞒过自家师父,顾琢这是想用自己后半生的事业和前程,换她一个心安。
顾兰因相信,顾琢这么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男人没有太大的野心,也从不执着于功成名就,就算下半辈子都泯然众人,他也能淡然处之。
但是顾兰因不能。
她是那么执迷于顾琢的温暖,情到深处,恨不能化成一截藤蔓,不管不顾地缠在这男人身上,剪不断也扯不开,就这么纠缠他一辈子。她愿意不顾世俗眼光,把那些无关紧要的身外之名当屁放了,愿意起早贪黑地背单词、接翻译,只要能让顾琢过得更轻松一些。
可她不能耽误了他。
尤其顾琢已经把人生中最好的二十年搭在她身上,再怎么贪心也该知足了。
顾兰因偷偷约周教授会面之际,顾琢也正匆匆走进一家茶餐厅。听到脚步声,陈聿从卡座上站起身,主动招呼道:“顾教授。”
顾琢拉开椅子坐下,微笑颔首:“不好意思,久等了……兰因一直缠着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回去。”
要是换做平时,陈聿一定被这把变相的狗粮甩得满脸桃花开,然而今天,他却没心思想这些,手里攥着个文件袋,因为用力太紧,甚至在纸袋上攥出一把印子来。
可能是发觉他神色不对,顾琢忍不住问道:“陈警官特意叮嘱,要我一个人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聿犹豫片刻,打开文件袋,从中掏出一张照片,摆在顾琢跟前。
顾琢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张老式的黑白相片,照片一撕两半,仅存的半具“尸首”上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孩。虽然年代久远,照片微微泛黄,人物影像也有些模糊的失真,但这并不影响顾琢一眼认出,那老人是霍谦,而那女孩是……
顾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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