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琢蓦地抬起头:“陈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聿面不改色:“这是霍爷爷保留多年的一张旧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是霍爷爷走失多年的小孙女——霍婷。”
顾琢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紧了。
“二十年前,霍婷离家出走,不知去向。霍爷爷知道时已经是半个多月后,因为错失了找回孩子的黄金24小时,小姑娘一直没找回来,到现在都下落不明。”陈聿眼不错地观察着顾琢的表情,“为了找回小孙女,霍爷爷几乎把东海市翻了个遍,连附近几个城镇也没落下,可惜一无所获。”
顾琢垂下眼帘,浓密微蜷的睫毛将汹涌的思绪滴水不漏地挡在眼皮底下。
陈聿把语气放得轻缓了些:“您应该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孩子几乎没有找回来的可能性,但霍爷爷从没想过放弃,每天一份《东海日报》,已经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这张相片一直摆在霍爷爷床头,上面的女孩,就是他的小孙女。”
顾琢闭上眼,摘下镜片,用力掐了把眉心。
陈聿把全副洞察力都集中在眼球上,目光自带显微镜头,恨不能给顾教授做个透视扫描——可惜,顾琢的修为远非他能望其项背,陈聿就差把眼珠子瞪脱眶,还是没瞧出丁点端倪。
他只能悻悻地收回目光,字斟句酌地问道:“顾教授,这相片上的女孩,你应该认识吧?”
顾琢把那张照片拈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下,不答反问:“陈警官今天约我来,应该不只为了给我看这张照片吧?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陈聿干咳了两声,从公文袋里摸出一份文件,同样推到顾琢面前:“这是霍谦和阿兰的亲子鉴定报告,两人的匹配度超过百分之二十——已经可以确定,他们是亲生祖孙关系。”
顾琢垂下眼,盯着那张薄薄的文件纸,目光要是化成实体,大约已经把纸面戳出两个窟窿来。
“二十年前,您在L市的福利院收养了兰因,偏偏就在半年前,霍婷从东海市走失。时间线对得上,而两座城市之间的距离不到三百公里,结合种种线索,我可以肯定,兰因就是当年的霍婷。”
陈聿把话说到位,该点的都点透了,亲子鉴定报告横平竖直地摊开在顾琢面前,便往椅子里一靠,不说话了。
顾琢将那两份报告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每个字都刻录进眼球里,这才撂回桌上。半晌,他把镜片架回鼻梁上,嘴角轻轻一勾:“难怪……”
陈聿不由看向他,用眼神做出询问。
顾掌门也没故作高深,非常坦然地揭了盅:“除夕那晚,陈警官一定要来家里吃饭,就是为了搜集兰因的DNA样本吧?”
陈聿:“……”
陈警官知道自己这点盘算瞒不过意剑掌门,也早做好了被喷得狗血淋头的准备,可他还是没想到,顾琢的思维居然如此敏捷,刚一看到亲子鉴定就反应过来。
陈聿自问行得正坐得端,挡不住顾琢似笑非笑的一眼戳来,那口色厉内荏的气就如纸糊的灯笼,登时破了。
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心态,竹筒倒豆子似地一通交代:“是……事先没跟你们说明,确实是我的错,但此事关系到阿兰的身世,我觉得她有知情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龙去脉,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经历过的悲欢离合,是这条路上的里程碑,也构成了人生的基石。要是没有这条“根”,人活一世,就如那随波逐浪的浮萍,不明来历,不知归宿,身前身后,两厢茫茫。
不管顾兰因表现得多无所谓,也不管她能不能接受这个滚滚天雷,那到底是她的“根”,陈聿坚信,这姑娘有权利知道真相,就像被浪头卷上天的飞蓬飘絮,总有落回地面的一天。
他想得没错,顾琢也没法反驳,然而他低低一垂眼帘,手指沿着杯口来回打转,忽然猝不及防地问道:“你说的没错,兰因确实有权利知道,既然如此,你大可以直接把证据和亲子鉴定报告交给她,为什么要来找我?”
陈聿:“……”
陈警官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喉咙,突然没声了。
顾琢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来找我,是因为你知道,就算你把证据交给兰因,她也不会相信……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所谓的‘真相’,更不会认霍谦这个祖父,对吧?”
这一回,轮到陈聿无言以对了。
真相归真相,可人毕竟是感性动物,顾兰因尤其是个中翘楚——自打当年那桩旧案洗雪后,如果要顾姑娘列个“这辈子最不想见”的黑名单,翻云掌霍谦绝对高居榜首,就算霍成和柳生清正出面也未必拉得走仇恨。
因为霍成已经被“请”进警局,罪案累累证据确凿,端看法院怎么量刑,而柳生清正虽然在逃,也被列上警方的通缉名单,过街老鼠一样惨遭喊打,三年五载间不敢轻易露头。
在顾兰因看来,这两位落到这般下场,虽然还有未平之意,也算罪有应得,以前的旧账大可一笔勾销。
但霍谦不行。
就算警方因为“证据不足”,没将霍谦列入“嫌疑人”名单,而碍于法律和陈警官的人情,顾兰因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找霍谦算账,但也正因如此,这口气一直梗在顾姑娘心头,短时间内是消化不了了。
偏生这妹子的脾气执拗偏激,既任性又爱钻牛角尖,人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倒好,哪怕撞了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得把墙壁开出个窟窿来。
陈聿不用看都能想象的出,这姑娘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要是没人在旁边温言相劝,她就算来一出“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也不稀奇。
而将东海市一千万人口过一遍筛子,除了顾掌门,还真找不到一尊能将顾兰因掰转性的镇山大神。
出于种种考虑,陈聿思来想去,还是没敢直接跟顾兰因摊牌,而是来了招曲线救国——找上了顾教授。
“这是最好的安排,”陈聿诚恳地说,“只有由您亲口告诉她,阿兰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
顾琢没说话,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漆黑的睫毛搭在脸颊边缘,黑白分明的几乎有几分触目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道:“他知道了吗?”
陈聿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我没明说,只是稍微试探了下,不过霍爷爷好像有所察觉……可能瞒不了多久。”
顾琢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
陈聿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顾掌门,最起码的眼力见是不缺的,要是有“察言观色”这个专业,他大约能跳过毕业考环节,直接上讲台授课。
只是一个微表情,陈聿已经隐约抓住端倪,脑子里毫无预兆地浮起一个揣测。
陈聿:“顾教授,恕我直言,您真正顾虑的到底是什么?您是担心阿兰知道后没法接受,还是……担心阿兰找回了家人,就不把您这个师父放在第一位了?”
顾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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