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逸和父亲说了这件事,父亲不理睬。沉默,沉默是一个已婚男人最好的武器。被问烦了他就道:“问你妈去吧,我有要紧事要忙。”
夏母的回答更直接,道:“这样的桌子不是很好吗?你不要要求这么多,太自私了,要是再换一张桌子,和全套家具都不匹配了。”
夏母弓着背过了两年,直到奶奶找了个木匠,花钱给她做了一张书桌。但她没有多少快乐,因为比书桌更早进入这个家的是弟弟。
弟弟不是亲弟弟,来家里的时候已经有两岁了。他是爸爸的弟弟的儿子,但是生父病故了,生母又要再婚,就把弟弟抱来了。据说人在三岁之前是没有记忆的,所以弟弟并不知道他不是亲生的。
父母也从来不让夏逸说这件事。
夏逸好几次想,说了也没用。谁又会相信,包养的儿子会被亲生的女儿更受偏爱呢?又或许,很多人会理解吧。
梦想后来复杂了一些,夏逸想要一只兔子。
有一段时间,学校门口很流行卖兔子,装在各色铁丝笼里的小兔子,蜷缩着的毛绒可怜物。夏逸看着兔子很可怜,渐渐也忘记了自己很可怜。她积攒了一些零用钱,偷偷买了一只。
夏母大发雷霆,还是奶奶劝住了她,道:‘小孩子喜欢小动物是天性,你干嘛要发火呢。”有一段时间,夏逸是在乡下由奶奶照顾的,奶奶总是偏帮着她说话。但婆媳关系总是大问题,夏母喜欢反对一切婆婆的意见。好在弟弟也喜欢小兔子,终于夏母没有丢掉它。
养兔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兔子是直肠子,吃完就拉。夏逸一天要帮着清理两次,否则家里就会有臭味,夏母会骂人。弟弟喜欢兔子,但是只喜欢兔子的柔顺。他经常抓着兔子的耳朵把它从笼子里拽出来。有一次兔子急了,狠狠咬了他一口。
这在家里可是一桩天大的事。夏母立刻来兴师问罪,这下说什么都要丢掉这只兔子了。夏逸哭过,求过,但是一天放学回家,装兔子的笼子还是空了。
夏母很随意道:“笼子你可以丢了,兔子我送给楼下的邻居了,他们是拆迁的乡下人,有养兔子的经验。”
夏逸哭得很伤心,又展示出一种诡异的坚韧。她把兔笼放在房间里,每天都看着哭,但哭的时间不长,只哭十来分钟,然后抹干眼泪。因为她总在吃饭前落泪,一家人总感到气氛压抑。
父母私下里商量了一阵,总算想出一个勉强的补救方法。夏母道:“这件事就当妈妈错了,这样啊,周六我带你去买东西,你喜欢什么自己挑,就当是我送走你兔子的补偿。”
夏逸妥协了。到了商城,她选中了一条连衣裙。夏母笑了,那一刻的笑意是夏逸终身难忘的噩梦。有一丝玩味,有一丝审视,还有一丝居高临下的审判。
夏母意味深长道:“噢?我让你选礼物,你还真的会选啊?别人家的小孩懂事都会说妈妈我不要。你看起来挺聪明,怎么还不懂这个道理啊?”
夏母又道:“你既然挑了礼物,那就说明你没有多喜欢小兔子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呢,我就说嘛,你过几天还是会忘了这件事。”
夏逸懵了,茫茫然中懂了一些东西,却不全懂。那甚至和弟弟无关,是植根在完满家庭画皮下的权力游戏。她是母亲,可以施舍钱财给孩子当作爱,换来感恩戴德的表演。她是孩子,那她是不是有一天也能玩同样的把戏?
只等她长大。她早晚会长大。
那条裙子买回了家,夏逸从来没有穿过。她隔天就去敲响邻居家的门,没有讨回那只兔子,而是问邻居会不会杀了吃肉。如果有一天一定要杀掉它,她希望能分到一口肉。
邻居信守承诺,几天后就送来一碗红烧兔肉。夏母面色悻悻,夏逸却接过碗,坐在桌前,慢慢吃起自己养的兔子。越是痛苦,她的胃口就越好。
她嚼啊嚼,想起第一次把兔子买回家的欣喜。她嚼啊嚼,想起把兔子抱在怀里的温热。她嚼啊嚼,想起朝夕相处中兔子已经能认出她了。她嚼啊嚼,似乎是太用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夏父有些不安道:“她怎么像饿死鬼一样的?这么馋,自己养的东西都吃?谁刺激她了?”
夏母道:“大概是快到青春期了。别让她吃太多油炸的,长胖了不好减肥。”
夏逸假装没听到,继续嚼着嘴里的肉。味道很怪,有些想吐,但她依旧大口咽下。她迷恋如此的自我折磨。
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一课。她告诉自己,以后绝不妥协。如果一件事要开始,就要把它做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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