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骄阳在空。

羽檄交驰。

一匹快马从新津渡抵达战火炽盛的金城渡口。

两军的交兵之声犹在耳畔。

那马上的鸿翎急使却无心观战,立刻翻身下马,哀声道。

“报,护军,渡河的军队全军覆没,军师成公英……”

“战死……”

霎那间,魏军军心大震。

“竟不料真的如同护军所担心的那般,蜀人的主力根本没有走。”

“护军的判断是正确的。”

一阵哀叹声传遍原野。

曹真面上极为动怒,心中却是平静如水。

他以手抚膺,一口一句:“军师啊……是我曹子丹害了你。”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周遭的魏军迅速上前,扶着这个伪装的快要被气昏的将军。

“护军……护军,此事不怪你,都是我等求战心切。”

“害了军师,害了五千将士。”

“日后,我等绝不敢违背将军之令!”

曹真仿佛痛的呼吸都在颤抖,可这个敏锐且冷酷的将军实际上内心却没有任何波澜。

他佯装惶恐的起身,指着众人质问道。

“我军新败,军师战死,计将安出?”

营内诸将,皆是不敢搭话。

之前那些讽刺曹真畏蜀如虎的主战派也都蔫了下来。

此战过后,无人再敢质疑曹真的权威。

“敌众我寡,贼寇势大。”

“刘升之能多面出击,兵力定在三万人左右。”

“我军仅剩一万四千,在打野战的话,别说拖住他了,就是保住性命都难,诸将今后务必要谨遵军令,不可在犯错。”

从新津渡战败撤回金城的将军们也都唉声叹气。

尤其是夏侯霸,内心愧疚万分。

“军师用自己的命换回了我的命。”

“我夏侯霸一介匹夫而已,何德何能,值得子丹你派出虎豹骑来救我?”

“你当去救出军师啊!”

曹真苦笑道:“如何去救?”

“你们坚决求战,我同意了,但我说过,我的判断不一定就是对的。”

“渡河的军队被刘升之主力夹击,根本活不了。”

“我手上捏着的一万四千人,已经是我最后的根基,决不能再白白送死。”

好可怕的心计。

夏侯霸看着这個年轻的军官,莫名的感到了毛骨悚然。

他的威已经立完。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决战。

众将士无不是呼吸紧绷,在曹真说话的时候,已经没人敢打断他。

“看舆图!”

“新津渡一败,蜀人的兵马将会尾随着你们进入金城县。”

“岸门情况如何?”

夏侯霸跑得很快,并没注意岸门方面的战况。

“我撤退到岸门之时,费曜在断后。”

曹真冷冷一笑,他这位副将是什么样的人,曹真最清楚。

“费曜向来跑得快,我军之中也就郭淮比他更能跑。”

“出不了事。”

夏侯霸再度开口道:“可如果,刘升之带着兵马一路杀入岸门,金城县可就完全暴露在敌军的攻击之中。”

“决不能丢失这个天险。”

“子丹,让我带兵去增援,这一次我一定能将刘升之堵在这里。”

“不。”曹真摆了摆手,冷静的像是一只在高空追逐着猎物的苍鹰。

“把刘升之放进来。”

放进来?

夏侯霸人都蒙了。

“曹子丹,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敌军兵力可比我军多。”

“兵法云:有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

“西据岸门,北守金城渡,让敌军无法进入我军的控制区,这才是取胜之道。”

“你把他们放进来了,万一打不赢,我军就彻底失去了挡住他们的希望了。”

曹真大怒道:“莪知道!但你挡得住吗?金城渡已经被姜维控制住了!”

“我正是在以最妥善的方式,想办法和刘升之周旋。”

“魏王让我拖住两月,我就是把手头的兵都拼光了,也决不能放他们自由行军!”

夏侯霸被吼得都快懵逼了。

他一把捏住了曹真的双肩,震恐道:“曹子丹,你说什么?金城渡丢了?”

“是的……丢了。”曹真无奈的看向北面的渡口。

彼时,姜维的偏师已在倒戈的荆州小吏的帮助下,率部渡河。

等到曹真的亲兵赶至河岸,两军已是厮杀的天昏地暗。

最精锐的虎豹骑被调走后,曹真的野战军只剩下六千人,比起姜维的军队多不了多少。

河对岸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渡河过后迅速展开阵型。

还不待曹真的援兵杀出,千余羌胡轻骑兵驰逐冲阵。

“蜀人已经在金城渡占据了桥头。”

“你守得住岸门峡口,却阻挡不了他们从金城渡南下渡河。”

“刘升之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他佯装要走新津渡和青石津,实则是想拿下金城渡,让我进退失据。”

“在我兵力四处救火、捉襟见肘的同时,他安排了一支强兵,在内应的帮助下,强行从金城渡渡河。”

“现在,被两面夹击的是我们,陷入绝境的也是我们。”

“大河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屏障了,我被刘升之摆了一道啊。”

刘云和曹真都拥有高效率的战场信息转换能力。

能在战况传来的一瞬间,思考好应对的策略。

夏侯霸还没看清这一局究竟是怎么回事,魏军就莫名其妙的陷入了全盘劣势。

但曹真懊恼过后,立刻又开始了布局。

“走吧,这里已经打不了了,换地方!”

“我教你怎么打仗。”

……

另一头。

岸门峡口。

两山耸立的谷口间,弯弯黄河流淌。

波涛掀起的水汽近乎能扑打到费曜的脸上。

而他的殿后部队,在确认夏侯霸成功撤退之后,立刻焚烧了新津渡南岸的渡船和营寨。

待到大军撤退到岸门之时,费曜却收到了曹真的撤退命令。

“不得坚守岸门,全军退入榆中。”

这封羽书一到,费曜立刻就懵了。

岸门两岸的平地很窄,周遭都是山岭,一旦遇到伏击,来探路的部队将会遭到惨痛的打击。

“怪哉,护军连如此天险都不要了?”

“这地方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待费曜思考。

汉军追击的骑兵已经在不远处掀起扬尘。

他也没有违背军令,即刻带队撤离岸门,头也不回的撤去榆中。

等到句扶的哨骑来到岸门峡口之时,众人皆以为此地定有伏兵,甲士莫敢向前。

唯有刘云简单的观察了地形之后,深深地摇了摇头。

“林间动物安逸,没有鸟兽惊飞。”

“曹真定没有在此处设防。”

诚如刘云所言,大军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岸门峡口,也不见半个魏军。

除了留守河湟的军队以外,一万八千陆续大军抵达金城县下。

姜维的军队甚至已经开始围城。

见刘云到来,姜维快马来报。

“义兄,曹真知晓成公英战败之后,即刻撤出了主力。”

“他的军队已经向东退到了榆中县。”

庞德大骂道:“真是个老狐狸啊……他果然要比郭淮难缠得多。”

诸将都感到了莫名的恼火。

不是汉军打不赢曹真,而是这小子自从吃了亏之后,就是不跟你打。

他就硬拖。

战场上,除了胜负以外,还有平手。

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是永远不可能成为对局的。退战、避战,是兵家不留下败绩的不二法门。

刘云一心求战,可曹真偏偏不打。

他选择了龟缩战法,只留下了一千人守城。

主力全部撤出金城盆地。

刘云方要围城就要耗费时间。

不围城,掉头走,曹真又来追击。

他就是故意在保持着安全距离,时不时恶心你一下。

你去追,他又跑了。

你一走,他又来。

“真是个狗皮膏药……”

刘升之也被这种无赖的打法感到恶心。

历史上,司马懿就是这么对付诸葛亮的。

就硬生生耗死你。

但这种战术,也并非没有对应的策略。

只要诸葛亮但凡逮到一次机会,就能狠狠地把司马懿按在地上摩擦!

现在北伐军缺的就是这样的时机。

“曹真虽然心术了得,但他毕竟还是年轻,没有多少统帅大军团的经验。”

“他能恶心一时,但不可能一直退。”

“而我军却可以一直追,直到把他追到无路可退,把他追到曹操下令他不得不战!”

刘云冷冷一笑:“他是拦不住我的。”

“苏公已经派了八千援兵沿着临津渡南下,增援平西将军。”

“可我这一路,根本就不打算回头走临津渡。”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王平惊讶道:“将军,不走老路回去,你打算又出什么险招?再往前追,可是魏军的腹地啊。”

“过了榆中县,就到了汉阳郡的地界,那里驻扎的都是魏军精锐!一旦在此交锋,牵一发而动全身。”

“整个陇右都会大乱,刘使君如果没做好准备,我们的战线将会彻底脱节。”

舆图中的战线,已经被拉扯的犬牙差互。

实际上,刘云在金城郡和汉阳的刘备形成了南北呼应。

至于能不能打穿魏军防线,强行将魏军防守最严密的汉阳郡撕出一道口子来,那就不好说了。

“北伐军打的就是腹地,打的就是精锐!”

“我向来不怕打仗,就怕敌人不敢打。”

刘云指向舆图,整体脉络连成一线。

“曹真不是想撤吗?我看他能跑到哪去?有本事就一直躲着,把所有的据点都交到我军手中。”

“传令,把苏公和郭公调回来坐镇河湟,留下两千人围城。”

“我们继续撵着曹真的屁股追。”

王平困惑道:“不去和马将军会合打陇西了?”

刘云摇头道:“战况瞬息万变,那是以前的计划,我军不去和主公会合了,直接从金城郡插到汉阳郡的后方,去捅他张郃的腰子。”

“把渭水以北的郡县全部横扫。”

“曹真敢拦,我就灭之。”

“曹真想跑,我就把整个汉阳的防务打成稀烂!”

“把整个陇右搅成一锅粥!”

太激进了……

或者说这种打法实在太疯狂了!

很需要刘备军团在南面的紧密配合,牵扯住张郃的主力。

若不然不管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刘云军团面临的就是被整个汉阳的精锐魏军反包围。

这近乎是孤注一掷,强行在魏军心窝子里进行战略迂回。

蒋琬、费祎、郭攸之等人直接被吓傻眼了。

“护军……万万不能啊!就没有你这么打仗的!”

“有什么不能!”

庞德精神倍振,似乎每个毛孔都在兴奋地发抖。

“哈哈哈,壮哉刘升之。”

“你这天马行空的打法,估计也能让曹真吓一跳吧。”

以激进闻名的姜维也是大笑道。

“若是真的成功了,不仅会吓破曹真的胆,还会把张郃、徐晃、曹彰、甚至远在长安的曹操都给吓得坐卧不安!”

“从今往后,曹操梦到我们这支军队,就会睡不着觉!”

没人认为北伐军敢这么做,但越是如此,能达到的战术效果就越好。

一把本来悬在天边的刀子,若是突然从后扎入了魏军的腰子,这造成的压迫将是无可计量的。

刘云做好全盘规划,分析利弊过后,即刻骑上快马。

“我会负责把所有挡道的魏军全部消灭。”

“公琰、文伟、粮草的问题交给你们了。”

“我的后方也都交给你们,决不能再出现两派人士互相内斗的局面。”

“这一次那些荆州小吏立下了功,我且饶他们一命,再有下一次,我定严惩不贷!”

蒋琬、费祎对视一眼,纷纷恭敬行礼。

刘云策马狂奔,剑指榆中,大队骑兵很快消失在地平线上。

马蹄声消散许久,蒋琬才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文伟……给升之当长史,可真是辛苦啊……”

费祎宽和的笑道:“你当初在什邡县帮他收拾残局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蒋琬抚须笑道:“说的也是。”

“无拘无束,任性自然,旷达无畏,这才是刘升之嘛。”

从后走来的董允和郭攸之缓步上前,二人纷纷负手而立。

“演长,你是升之的师兄,依你看,他和曹真斗到最后,到底谁能赢?”

郭攸之闻言,撇嘴一笑。

“呵呵,我没有任何轻蔑魏国军官的意思。”

“他们的确很强,但我说句实话。”

“曹真虽然有些本事,将来也必将是一方良将。”

“可他面对的,毕竟是刘升之。”

“云间之龙,蛰伏多年,一旦御龙在天,天下群英,无能挡者……”

蒋琬、费祎、董允,蜀汉三相,闻言皆是目光唏嘘。

齐齐看向那个光芒万丈的年轻人,内心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年纪轻轻,卷兵扫北,纵横八荒。”

“大丈夫,当如是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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