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出入证,有什么不安全的?自己人的天下了,还用在意什么呢?赵启山心里想,但没有说出来。
司机走了,赵启山回想着自己这一生,从在老家参加红军开始,出生入死,枪林枪雨,父亲,大哥,叔叔牺牲,母亲,婶婶被杀害。长征胜利后,自己又在敌营中潜伏十几年。那么多战友牺牲,第一任妻子娟子,血洒抗日战场;第一个孩子,黄元辰,多半也不在人间了。
想着、想着,赵启山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我们胜利了!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抗战胜利时,从广播中听到日本投降,那次胜利来的突然,惊喜来的太强烈了。这次胜利,早就看到了,一年多以前,辽沈战役结束,他从东北离开时,胜利就已经成定局。
不知不觉,赵启山睡着了。
第二天,赵启山很早就醒来了,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赵启山有一种要出去的冲动。
再看一眼自己最后战斗的城市,几天前,自己从这里,把刘主席三位重要起义领导,从保密局眼皮子底下,安全转移到城外,保证了起义顺利进行,胡民恩说自己也是功臣。
赵启山来到外面,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赵启山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到有人从外面回来,向门口岗哨出示了证件,岗哨什么也没问,就放这人进来,这人匆匆经过赵启山旁边。
赵启山与他打招呼,想与他攀谈几句,这人头也不回,嘴里清晰地说道:“对不起,我很忙!”
赵启山感觉好笑,在这里等着上飞机,能有多忙?只是害怕说话,提心吊胆而已。
这些人害怕,赵启山根本不用害怕,心底无私天地宽。
赵启山舒展着胳膊,心情轻松地向外面走去。
“先生,你带出入证了吗,没带证就进不来了。”大门的岗哨提醒赵启山。
“带着了,谢谢你,同志。”
赵启山学着司机昨天说话的口气,自我感觉很礼貌地回答了哨兵。
那个岗哨小声咕噜了一句,赵启山耳朵灵敏,听出哨兵在说:“谁和你是同志,反动派!”
赵启山既感慨又茫然,胜利了,自己不该再潜伏了。
唉,误会就误会吧,自己投身革命,受组织派遣,长期潜伏,本来就是让人误会嘛。
前面街上有演戏的,赵启山走过去一看,这些人在表演川剧。赵启山最喜欢川剧的变脸,那种千变万化,叫人拍手叫绝。
赵启山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
一个剧没有演完,中间就有人带头呼喊口号,“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赵启山跟着人群,也兴奋地喊了起来,这是解放的气息,这是胜利的热烈。
很快,赵启山冷静下来,自己的新任务,才刚刚开始,远远还没有到完成,自己前面的路还很长。
沿着大街走了一段时间,又穿过小巷,赵启山尽情感觉胜利的喜悦。这种喜悦,赵启山只能自己一个人,独自悄悄地体会,不敢与人分享。
等到了香港,回到家里,与妻子梅琴分享吧。
赵启山看时间差不多,必须回到酒店了,吃点饭,就等着汽车,然后去机场。
酒店的门口,围了一大群人,赵启山走过去,看到有人扯着横幅,还有人拿着各色小旗。
赵启山瞥一眼这些横幅,“打倒帝国主义的走狗”,“反动派必然灭亡”,“受蒙蔽无罪,回头是岸”。
赵启山一打听,知道是一些人,知道今天有不参加起义的人,要坐包机离开,自发地组织起来,到酒店门口游行,等于给“反动派”送行了。
据胡民恩讲,离开的人,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真正站在反共立场上的人,占比很少。
这时,一个戴眼镜矮胖的中年人,端起相机,对着赵启山就开始拍摄。赵启山想制止,但转念一想,不必跟他计较,他愿意拍就拍吧。
赵启山穿过人群,来到大门口,亮出了出入证。
“请等一下,你是赵启山吧?”
看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赵启山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正是那个戴眼镜、用照相机对着自己拍照的人。
“我们认识吗?我不记得你是谁了。”不管眼前这人是敌、是友,赵启山都不想跟他多说话,也确实想不起这人在哪见过。
“我是《川蜀日报》的记者,原来是国军五十二军,在政训处搞摄影,我早早就离开了反动派,加入了革命阵营。赵启山,你怎么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还给反动派卖命。”
赵启山想起了这人,一年多以前,辽沈战役即将结束,自己和梅琴赶往营口,为了演得逼真,红娃政委给了自己一辆空坦克,自己开着坦克冲到了港口,在左站长安排下,拍了照,上了报纸,又当了国军英雄。那张在坦克上,赵启山穿着别人的上校服装,登在报纸上的半身照,就是这人拍的。
赵启山不理他,把出入证递给岗哨,岗哨正检查出入证时,这个矮胖记者,从脖子上取下相机,一只手拿着,伸赵启山面前,就要拍赵启山特写镜头。赵启山很生气,从手一挡。坏了,这记者的照相机,被赵启山扫落掉到地上,镜头玻璃摔碎了。
岗哨检查完出入证,递还赵启山,但那个记者拉住了赵启山,要让赵启山赔照相机。
几乎所有围观的人,都站在赵启山的对立面,不但要求赵启山赔偿相机,还高喊“打倒反动派”的口号,有人甚至抡起手中的旗帜,抽打赵启山。
别处站岗的解放军战士,发现了骚乱,赶紧围了上来,隔开了人群,把赵启山和这个记者,让到酒店里解决问题。
让赵启山生气的是,那人解放军岗哨,也站着记者那边,向警卫的领导汇报,说赵启山应该赔偿记者的相机。
赵启山不想把这事情闹大,赔他钱也无所谓,但赵启山身无分文,还想着到了香港,问谁借钱给家里打电话呢。
这个记者不依不饶,不赔相机,坚决不放赵启山走。
接人去机场的汽车,已经停在了院子里,赵启山和那人的问题,仍然无法解决。
酒店的服务员,按照名单,通知乘第一架飞机离开的二十多人,都已经上了汽车,这个记者仍然抓着赵启山不放手。
车开出了大门,赵启山和这名记者,依然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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