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命运就要如此待他,要惩罚他,用一生一世的相思来惩罚他!
他好恨,恨自己。
就因为皇子的身份,在最危难之际,却无法回去救阿娘和她,如今,久别重逢,已物是人非。
阿娘不肯连累他,雪儿不肯回到身边,这世间,只有至亲之人,才会为了他而如此狠心地对他!
他从小就整蛊似的喜欢她,她也同样喜欢着自己,可是,现在……她心里好像藏着什么,让他只能感觉到硬硬的冰冷。
他闷闷地想了想,决定趁热打铁。
旋即搬出父王和皇帝爷爷,解释说当年的事,都是因为崔妃。
“父王毫不知情,等到了晚上才发现,随后就冷落了崔氏,也是报应,那女人做了亏心事,没过几年就去了。这些年来,父王一直把你挂在心上,派人四处查访,皇帝爷爷卧病榻上,时日无多,却时时提及你,悔恨不已......”
她似乎心软了,想了想,终于勉强道:“若真要回去,我仍就只是你的书童,你曾允诺来去自由的书童。”
来去自由?
她若进了府,无论做什么,他都会对她俯首帖耳,半点儿都不会拂逆她的心意,可她却依旧犹豫不决。
阿霁不解,想了想,轻衔住她纤巧的耳垂,幽幽道:“如此,京城坊间便又要多出一则逸闻。”
她问:“什么逸闻?”
“奉节郡王好男风。”
她轻蹙起远山般好看的眉,再次望向帐幔外的夜空。
静静望着,渐渐,眸底似浸染了秋夜的湿意。
本想迫着她不要老想着那个劳什子自由来去的书童,可她的眼神阿霁看得心里害怕,伸手捂住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些事你都不要再想、再管,只管跟我回去,你的身份是雪灵郡主,过去的事,只要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父王那边我去说,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那些妾室,你既然说不休,都依你,以后我不再碰就是。”
她轻声叹息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
说着,似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倏然黯淡下去,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只是将头再次深埋入他的怀里。
阿霁一颗心悬到半空中,慌慌的,连忙又将她的手捂在心口上,急道:“什么时候愿意嫁、愿意见父王,不愿嫁、只做书童,都依你,好男风更好,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女人来找我,正好落得个清净,你我相伴一生,再也不分开了。”
她闭着眼,猫在他的臂膀间,不言也不动,鼻息均匀,好像真的睡着了。
阿霁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怪梦一个接着一个。
恍惚又回到儿时,他在书房里读书写字,阿娘坐在一旁灯下,绣着给父王的香囊。
当他读到“天子不仁,不保四海”时,阿娘忽然抬起头来,喃喃着:“他日阿适出息了,娘也就满足了。”
他噙着泪,烛光下的阿娘,在府中从不多话的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绣花针下,密密纹就茶蘼如雪,寂寞开最晚的茶蘼。
他又看到雪儿,三四岁的女娃子,还没到他的腿肚子,双手抱着大斧头,正在劈柴,一下一下的……
劈着劈着,如画般的女孩子又变成了小叫花,瑟缩着,在漫天飞雪的天地间,瑀瑀独行。
他在后面追,追呀追,奇怪,她走得很慢,每次,就在他即将抓住她的刹那,纤小的背影,仿佛被雪幕吞噬,转瞬消失不见。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急坏了,声嘶力竭地喊她。
可她又远远的,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越来越远,天地空茫,再也找不见她。
只听到那熟悉的埙声,穿透天地,如泣如诉。
唤着“雪儿”,他急得满头大汗地惊醒,枕边尚留着余香,她的人却不见了。
只觉心口凉飕飕的,他低头一看,胸口上的衣襟湿了一大片。
他的雪儿真的长大了。
可是他宁愿她没有长大,还是那么率性而为,什么都不用管、不用顾,一切都听他安排,他就把她拴在腰带上,到哪都带着,便再也不会弄丢了......
阿霁不再提回长安的事,他等,既然已经等了五年,现在人好不容易找着了,还有什么不能等的。
可是,朝中情势瞬息万变,张皇后与李辅国狼狈为奸,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他终究不能在江南一直耽搁下去。
恍惚间,抚琴的阿霁,思绪忽而纷繁杂乱,指间的琴弦拨动渐急。
凝眉望去,秋日明亮许多,天高云阔。
剑光掠处,竹叶簌簌纷落。
在斑斓光影中,伴着纷乱的琴音,那抹穿梭于林间的青碧,倏然化作飘渺如魅的清影,翩然间,似凌风欲去。
阿霁静静看着,本已映了几分斑斓秋色的黑眸,蓦地蒙上烟岚雾霭,飘来飘去,看不清的眸心深深处,已是暗流汹涌、惊涛澎湃。
他的手指忽而停顿,琴弦因承受不住压力而断开,发出一道嘶哑凄涩的断音。
与此同时,府内的管事老齐已步入林中,躬身禀道:“少主,有客来访。”
在外人面前,她不再是书童阿成。
凌空掠起,飘然而去的她,俨然便是老齐口中的碧霄宫少主。
手上接过老齐递过来的请帖,泥金角花粉红笺,扑鼻而来的花香,上书古雅行书:“天启银楼楼主请成庄主一聚。”
所谓庄,指的是碧霄宫的产业——青蚨钱庄。
青蚨钱庄,取青蚨聚财之意,在江南经营不过十数年,已经成为江淮一带仅次于天启银楼的第二大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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