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愈发厚重的黑云如冬日棉被般密实地堆积起来,吞没最后一丝天光。
老天爷终于洒下了这泡大尿。
约莫是天公如厕时也爱听小曲,远处的短暂轰鸣作为锣鼓定了调子,接着歪风刮过路边立着的长旗,呼呼啦啦作响,其中夹杂着几声吊嗓子般的鬼叫。
而偶尔砸下的天雷将方白鲢的影子在墙上拉的怪异狰狞。
方白鲢已经怔在原地有一会了。
不是被吓傻了,在度过最开始的惊慌后,他已经重新变得镇定,眼下,他正在用手细密地摸着,或者说检查自己的五脏六腑——不得不说,手上传来的温暖触感和内脏上传来的毫无温度的挤压感交织在脑海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别样刺激。
然后他就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圆头圆脑的东西。
方白鲢没有一点慌乱,反而有点好奇。
和摸到自己的胃相比,胃和胆之间有个什么人身上不该有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靠摸是摸不清楚的,需要一点更加明亮的光线。
这栋小楼是方氏维修铺独占的,一楼做了店面,二楼就是师兄妹三人的卧室、库房。而在库房兼工作间内,有一盏煤气灯。
方白鲢拧动开关,黄铜的底座支架上撑着的斑驳绿色玻璃中顿时爆发出一蓬白光。
明亮的光充满铺子,倒更显得有些逼仄。
一张硕大的桌子,上面放满了工具物件,后面立着几排货架,货架上是待修的废品:头都被对手拧下,已经无法修好的机械蛐蛐;重录太多次,只会发出如鬼叫般呻吟的鸣管盒……
他瘫在靠背椅子上,将衣服一掀,正对上一双小黑粒似的眼睛,不由得微微一怔,发问:“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你爹。”
空气中安静下来。
方白鲢瞧着这大言不惭的小东西。
这是个只有一掌高大小的机械人偶。
她有着真人无法拥有的精致面容和九头身高挑身材,用一根扳手在头上扎了发髻,身上穿着窄袖衣和马面裙,布料黑色的底面上绣着随意组合在一起的大小齿轮与杠杆。
仅是这些,无法看出她是个机械人偶,但她那双伸出的手暴露了她的本质。
表面镂空的小臂内,是极其复杂与精密的机械结构,除了常见的齿轮与杠杆,还包含着一切方白鲢认识或不认识的机械结构,游丝、棘爪、条轴、摆轮、螺钉……
她正用着这双手抓着方白鲢的肋骨,俏生生地站在方白鲢的胃上。
“你说什么?”
“我救了你一命,是你的再生父母,所以,我是你爹。”人偶抬起头,有些骄傲地一手叉腰,声音清脆,好像折断的冰片。
方白鲢立刻想起今日醒来时的场景——
他就像一具溺水而死又被冲上河岸的泡水尸一样,躺在河边的烂泥地上。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好像。
并且,方白鲢注意到有一层氤氲微光从她身上扩散开来,覆盖住他的内脏。
他心里已经信了八分。
至于为什么不是十分——哪有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的。
“多谢姑娘。”
方白鲢肯定不可能叫爹,而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情说‘为什么不是叫娘’的白烂话。
“你应该叫爹。”人偶执拗地回复了一句,才回答方白鲢的问题,“方才的对话我都听的真切,你是不是快要死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方白鲢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去想要抓起人偶,看着这个小东西摸自己的肋骨,他总觉得瘆得慌。
“我可以帮你。”
方白鲢手上动作一顿,眯着眼打量人偶,他倒不怀疑这话的真假,毕竟,这人偶一看就知道绝非凡物,只是——
“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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