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曼娥正翘着脚嗑瓜子。

她现在的心情还不错。

她现在已经不在小瀛洲了, 之前东海事毕,江无涯带着她们离开, 来了玄天宗。

虽然侯曼娥不明白江无涯为啥不回剑阁,带着她们一群拖油瓶来玄天宗,但这两个地方本来就离得近,可能江无涯要凑近玄天宗商量东海的事,正巧就顺路了,反正这些就暂时跟她没啥关系了,她只知道, 其它宗门的人也都在往这边赶,法宗也快来了, 她可算能把高远阮双双这几天天管东管西的事儿妈给踹开了, 哦,还有那群小鸡仔一样叽喳叫的傻叉师弟妹们, 通通一气儿踹开。

瀛舟死了,江无涯化神了,宗门也要来接人了, 她终于不用当托儿所保姆,多重好事叠加在一起, 侯曼娥神清气爽,连看灰沉沉的天空都觉得不是那么烦了

——不, 还是很烦。

侯曼娥换了个姿势, 望见不远处大门外空荡荡的街道,视线再上抬, 擦过木道相连的街道青瓦屋檐, 在幽沉昏暗的天幕下, 能隐约望见不远处那座悬浮的高山。

这里是玄天镇, 顾名思义,就是建在玄天宗脚下的镇落。

而玄天宗,其实也可以叫悬天宗,是一座真正悬浮在天上的山。

玄天宗建宗历史悠久,建山的事迹也堪称传奇,传说当年玄天宗建宗的刀主得过一块天降奇石,那奇石通体幽黑,蕴含着一段大玄妙的刀理,第一代刀主借奇石领悟了无上刀法,为那块奇石取名玄天石,创建玄天宗,寿尽陨落之前,将毕生修为注入此石,深深拍进玄天宗万丈基底之下,让整座玄天之山生生拔起,悬于高空,顺应时季规律运转,玄天石的力量通过镇山龙脉的灵气萦绕玄天山,于是自此在玄天山上,每一寸空气都遍布无形的刀纹刀理,山中之人,每一次呼吸,每过一日,都会对刀有更深的领悟,因此铸就玄天刀宗无上的荣光,玄天宗也因此一跃而高居三山之中,成为仅次于万仞剑阁的天下第二山。

侯曼娥会这么清楚,因为她是北辰法宗的首徒,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二山、却好几千年被玄天宗压得翻不了身的第三山,这简直是刻进法宗人骨子里的怨念,法宗的掌门长老给她碎碎念过八百遍,逮着空就给她念,没有空也插空给她念,念念念,念得她都他妈ptsd了

念有什么用,他妈的,她也想奋进啊!要是玄天宗的首徒就是黄淮,那她是可以一雪前耻,带着北辰法宗走上人生巅峰,但谁想到,玄天宗那位仲刀主八百年不出门,一出门就去捡了个元景烁回来——这怎么搞,又是金刀又是乾坤图,金手指都他妈点满了!连晏凌都压不下他,她能怎么办?!

侯曼娥这么想着,眼神不由隔壁桌瞄去,元景烁懒懒靠在墙角擦刀,晏凌坐在窗边,坐姿笔挺,垂眸静静喝茶。

其它弟子零零散散坐满大堂各处,欢快地吃吃喝喝,有的已经打起牌九来了,打着打着上头了,吵闹呼叫起来,声音渐高,空气中顿时溢满了热烈的快乐气息。

这样的气氛太能带动人了,侯曼娥的心情莫名又好了起来,忍不住用手掌挡住半边脸,压低声音向对面的楚如瑶八卦:“大尊带我们来到底干啥啊,也不上山去,也不让玄天宗的弟子回去,就让大家在这小镇挤着,把镇子里的人都赶走了,刚才竟然连你们掌门都来了,神神秘秘上楼去,这是要干啥呀。”

楚如瑶也不知道。

一宗掌门有如定山基石,一般是镇守宗门绝不离宗的,连北冥海那次师尊都没出宗,但这次,连她师尊都来了,来得匆匆忙忙,上楼时甚至来不及与她和师兄说一句话。

楚如瑶心里莫名发沉,从天幕融为虚无,到东海蒸平,再到现在,看似都风平浪静了,她却一直没能放下心来,仿佛一块石头压在心底,没有挪开,反而越压越深,越压越沉。

许多思绪像缠成毛团的线,在脑子里乱糟糟地滚着,楚如瑶往旁边看,看向林然。

林然正在认真吃瓜子。

她不像侯曼娥那么嗑瓜子,她把瓜子放手里慢慢掰着吃里面的仁,侯曼娥也看她,看得眼睛都疼,忍不住踢她一下:“你几岁了?小孩吗这么吃瓜子。”

楚如瑶看她一眼,把她手里一把瓜子拿过来,掰出来瓜子仁给她。

侯曼娥嚷嚷:“你别惯她,她最会上杆子偷懒,这么大人了连瓜子都懒得嗑……”

两个人都当做没有听见,楚如瑶手速很快,力道精准而且有强迫症,没会儿就拨出一小捧完整光洁的瓜子仁,林然亮晶晶地看着,双手像小松鼠捧在一起,楚如瑶把瓜子仁放到她手心,她一口吃掉,一本满足。

侯曼娥:“……”妈的,慈母败儿。

侯曼娥额角一跳,又踢林然:“问你话呢,你师父到底想干啥,不跟别人说,还不得跟你透个底吗。”

林然腮帮子一鼓一鼓,被侯曼娥催着,才把满满一口瓜子仁咽下去,说:“等人。”

“等人?”侯曼娥奇怪说:“等谁啊?”

“等很多人。”林然:“也许还等个合适的时候。”

“……”侯曼娥:“你能不能说点人类听得懂的话。”

林然明亮回视她,那目光剔透、干净,可又像深得什么也看不清。

侯曼娥看着她,突然说:“小瀛洲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如瑶低头拨瓜子的手顿了顿。

“我觉得我脑子里,好像多了很多东西。”侯曼娥指着自己的脑袋:“好像是很多画面,支离破碎的,模模糊糊,我想看清楚,可当我想触摸的时候,脑子就像撕裂一样疼,好像警告不许我看。”

“外面传言纷纷,都不知道东海发生了什么,许多人问我,可我也不知道。”

“这样的天空,蒸干的东海,还有那段我们昏睡过去的记忆。”

侯曼娥紧紧盯着林然的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到底会发生什么?”

空气都像安静了。

林然垂落眼睫,大堂里忽然响起椅子挪动的骚乱声:

“大尊!”

“掌门!”

——

阙道子上了楼,推开门。

朴素的屋子,半枝素梅在屏风斜逸,奚辛坐在软榻边慵懒踢着腿,江无涯站在窗边,窗扉大敞,卷着灰屑的风拂起他衣袖,他站在那里,目光静静远望那座高悬半空的山。

“…”阙道子的喉头像是更住,声音沙哑:

“师兄。”

江无涯微微偏头,望向他,目光像午后洒落的日光,带着一点笑意。

阙道子有很多话想说,可在这样的目光下,那些话却像被一点点生生推回嗓子里。

“…我出发时收到回信,那时诸宗掌门都已启程,约莫今日黄昏便能到。”

阙道子低低说:“天照灵苑来不得了,之前星海坠天,一颗坠落的陨星正砸在灵苑边域,灵苑损失不小,苑主与我来信,言语间颇为不满,不愿掺和这些杂事,欲自守修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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