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墨磨出来的颜色并不纯正,带着淡淡的金。

蔺绥静看少年郎不紧不慢的动作,这墨是前些天有人呈上来讨好原主的精巧小玩意,和其他墨追求留色不同,这墨的留色力并不好,可以轻易的被洗去,因为它的作用就不是正经画画。

燕秦将墨磨好后,心里也有了落笔的想法,却发现书房内并没有摆放纸张。

“大人,我该在哪儿画?”

他料想眼前人该拿出作画的材料,却没想青年解了衣衫。

白皙的脊背比上等的宣纸还要柔软,散发着温香。

小郎君的脑海忽然空白,刚刚构思的画面全然消失,拿着笔竟然有些不知如何落笔。

“可没多长时间了,”蔺绥的手撑在桌案上,懒懒提醒道,“若是小郎君自觉技艺不够难以办到,那边现在就罢手,也免得我在这秋日里受凉。”

他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分明是他将人约上门,又是他定下的半个时辰的约定,也是他决定的笔墨纸砚,如今又劝人放弃算了,还省得连累他受冻。

好美的一张皮囊,好坏的一颗心。

偏偏燕秦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不知道这是刁难还是戏弄,又或者是带着些别的心思的轻佻狎昵,脑海里那些画面被打散,他朝外望,从缝隙里看见了半树桂花。

来不及思量多久,便落笔作画。

偏偏这画布鲜活软滑,落笔的触感让文画双绝的才子也忍不住连连停顿。

肤腻骨香,那股带着甜味的暖香并非是房里的熏香味也不是屋外传来的桂花味,燕秦难以描述。

混着些清苦的药香,带着几分清冷的缠绵之意。

桂枝斜过青年的脊骨,到了腰处,引得人轻轻颤栗,对红尘风月事尚且未知的小郎君握笔的指尖也跟着轻颤。

“有些不舒服了,你可得快些。”

偏生青年嘴里还吐出催促的话语,让那满树桂花都变得晃眼起来。

半个时辰到了,燕秦将将停笔。

在这气候微凉的秋日,他的掌心里满是汗珠,险些连画笔都握不住。

隐隐带着金色的墨痕形成了一枝开的繁茂的梨花,蔺绥站在了屋内摆放的大面镜子前,侧身观看。

美人扭腰,亵衣被抛在一旁,只留着墨绿色的外袍挂在小臂处,在身后形成一个弧度,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拉长紧绷。

燕秦本不欲看他,偏偏又忍不住看向了他,落在他眼里的恰好是这副画面,恰似惊鸿一瞥,越发刻入心中。

燕秦用帕子擦拭了掌心的汗水,若是以往他必然是自信于自己的画作,但今日却不那么确定了。

似乎有些落笔不太完美,又有几根花蕊不够好看,那样子会不会太匠气不太传神,总之心思繁杂。

在燕秦略有些忐忑的情绪里,蔺绥披上了衣袍。

“尚可,小郎君回家去吧,陛下那儿我自然会去说一说。”

蔺绥摆手,没多留燕秦,直接让人送客了。

燕秦只得了这二字评语,心情说不出好坏,一直走神恍惚,回到家还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看见母亲和妹妹担忧的视线,才回过神来。

“放心吧娘,我去看了爹,他情况还好,我打点了牢房内,他没吃什么苦头。”

燕秦将白日里做的事与母亲详说了,只是上了蔺绥的马车并且去了蔺绥家,在蔺绥身上作画这中有些轻佻艳/情在旁人听来有些不可置信的事隐瞒了下来。

“那牢房必然阴冷潮湿,那饭食肯定也不如家里,你说说他怎么就这么倔呢。”

燕夫人揪着帕子,又是心急又是无奈。

“娘别忧心,身体为重,放心吧,爹会没事的。”

“不是说要去姮州?可找到人去求情了?”

“嗯……”燕秦低应了一声,也没说自己找的谁,只是道,“应该没问题,再过几日看看。”

燕夫人叹气:“有人愿意帮忙就好,我是不想你爹一把年纪了,还要这般操劳,身子骨本就不好,折腾个什么劲呢。”

“娘,你也知道爹那脾气,哥哥回来了,咱们摆饭吧。”

燕容榛今年十三,和二哥一般幼年便十分聪慧,她小大人似的宽慰着母亲,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用完晚饭后,燕秦去妹妹书房里指点了一下她的功课,便回了自己的书房。

书本在眼前,他却是一页都看不进去,在房内来回踱步。

放下书本,燕秦磨墨静心,准备练字时,羊毫笔落在纸上,又让他想起了方才作画时的触感。

虽然是单手作画,但他偶尔也会扶着画纸,无意间做出习惯性的动作,摸了一手温软,他又急忙地松开手,不知蔺绥有没有注意到。

这室内似乎都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清苦药香与暖香融合的味道,衣衫上也让人残留着那院子里桂花的香气。

思绪越来越乱,燕秦索性放下笔,到庭中散步,便思量着蔺绥今日动作的用意。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招惹过这位大人,父亲近日忙于水患之事,也没有弹劾参奏他,所以不大可能是因为父亲进了天牢所以用他来出气。

难不成真的只是想看看他画技如何,又或者是他有什么特殊的让人作画的喜好?

燕秦决定按捺下满腹狐疑,等到过几日看圣上的旨意,再去考虑蔺绥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在心事重重中入睡,夜里便做了梦。

美人在镜前看着自己的背后,可那背上一片白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美人多情眼含笑:“燕小郎君,你可要快些。”

燕秦从梦中醒来,看着自己略有些脏污的亵裤,面皮通红。

他自己洗了衣物,早膳都没用,在书房里抄了三遍清心经。

他也不知为何会如此,真是枉读圣贤书!

蔺绥那边在夜间沐浴时就洗去了背上的痕迹,呈上礼物的人并没有哄骗他,笔墨的确很好洗掉。

他让彩绡换水,彩绡看见水里的黑色还吓了一跳,毕竟这也不是药浴,得知是主子不小心将书画掉了进去才放下心。

蔺绥让云绡又进了一次皇宫,在第二日进宫面圣。

他这么多天称病没来上朝,皇帝看见他时还十分关心。

蔺绥答谢了一番,并没有提燕峮的事。

皇帝见蔺绥有些精气神了就特地来向他汇报,为了表示关心和亲近,赏了一堆珍稀的药材到了蔺绥的府中。

到了后宫,皇帝又收到了内务府这边说的蔺绥呈上的礼物,看见三个各有风情特色的美人,皇帝龙心大悦,想着蔺绥不愧是他的好下属,在重病中都不忘准备心意,又是给了一顿赏赐。

蔺绥收到消息,确定了这几天皇帝好好快乐了之后,才在下早朝之后,提了燕峮的事。

要是别人提燕峮,皇帝肯定是心烦的。

因为这几天不止一个人来和他说这件事,有的是来劝他,有的是来撺掇他,皇帝虽然不爱管事,但也不是个傻子,所以谁都没理会,继续让燕峮在天牢里待着。

不过是蔺绥提起燕峮,他倒是耐住了性子。

对于这位幼年的老师,皇帝的感官也很复杂。

心烦甚至有些时候面对他的进言都觉得厌烦,可理智也知道他是个忠心的下属,还有些对老师的尊敬以及母后看重他所以给的面子。

虽然他把人关在了天牢里,但也没打算折腾燕峮,可是当天他已经放话要贬谪,若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他这个皇帝岂不是当的很没面子,谁都能来指责他做的不好了,但要是真把人弄到姮州去,他又担心真的出事,所以才一直没拿主意。

听见蔺绥也说姮州不妥,皇帝不自觉皱眉,却又听蔺绥道:“去姮州做知州,怕是罚的轻了,此事必当严惩,我看应该让燕大人去鹿州当个八品小县令,以儆效尤。”

皇帝笑了,忍不住拍掌道:“蔺卿啊蔺卿,你啊你。”

鹿州可是个富饶的州城,在这里当个八品小县令,可比在姮州做知州要来的畅快,要是其他人被这么贬谪,估计得崩溃,但燕峮不是个看重官职高低的人,这点他们都知道。

“也不必这么过分,依爱卿看,还有什么地方合适?”

蔺绥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皇帝想了想,提笔写了调令。

感觉到蔺绥非常完美地帮自己解决了一件心事,皇帝又是打算一番赏赐,打算给他一项肥差。

若是原主估计就已经欢喜应下了,蔺绥却是推辞了。

他要做天下第一权臣,要做可以决定皇帝是谁的人,自然要钱还不够,有权有关系以外,更重要的是有人,有他自己可以完全支配任用的人。

“臣有一建议,愿陛下详听……”

皇帝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又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

“皇城内已有禁卫军,这锦衣卫……”

“陛下,他们的职责不同,锦衣卫不仅仅是护佑皇城,也联系天下人,让陛下您不出皇城也可知天下事,臣打听到太后的病症其实民间有偏方或许可以一试,可当时谁也不知情,若是有一天……”

蔺绥并没有说完,但他知道皇帝明白他的意思。

往往富贵的人,对于生老病死的恐惧,要远胜于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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