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登高野宴

天德皇帝主动招惹邪祟,致暴毙身亡。

在他死后,楚琰以他的名义下了罪己诏,并颁下“遗诏”,丧仪一切从简,不必为他守孝,即刻进行登基大典。

楚业的亡魂就在一旁瞧着,纵然心有不满,却也无话可说。

那日在朝堂上他都已经被盛坤搞成那样了,难道还要让大臣们再违心在他灵前替他歌功颂德吗?

他没这个脸。

更何况,从慕皇后口中得知他那么多儿子,都死于后宅争斗以后,楚业愤恨之余,觉得愧对祖宗,就更没脸了。

他大概是除了前朝那个暴君以外,死得最憋屈的皇帝。

在楚业死后第三日,苏显替他做了超度法事。

随后便举行了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以后,沈灵犀和楚琰日常处理事务的地方,由东宫一门之隔的两殿,变成了隔着重重宫墙和长街的御书房与北衙。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新帝和帝后。

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沈灵犀,除了刑狱之事外,还要兼顾后宫,以至于连睡觉都很匆忙。

直接导致的后果便是:新帝整日上朝都黑着一张脸,朝臣们前所未有地恪尽职守、夙夜在公、谨言慎行、勤勉奉公,生怕行将差错,触怒新帝。

递上来的折子越批越多,新帝也越来越忙。

沈灵犀也震惊于刑部、大理寺和各地府衙办事的效率比之以前,高出甚众。

她也因此更忙了。

太后一直盼着两人早日开枝散叶,对于两人的现状自然很不满意。

不仅把寿康宫得用的宫人和太监全都调去沈灵犀身边,协助她处理内廷之事。

还命人将太极宫收拾一新,正殿为中朝,其后的两仪殿便成为沈灵犀日常处理事务之处,再往后的帝寝,便是两人歇息的地方。

既然是太后出面,朝臣们自然不敢有所怨言。

更何况,沈灵犀如今执掌北衙,谁敢惹呐。

以往的后宫,只剩下在宫里养老的太太妃们。

至于天德皇帝楚业的那些妃嫔,愿意归家的,皆放她们归家,剩下的或是去了京郊的行宫,或是依照自己的意愿,去了琼华观。

新帝特地颁下恩旨,那些离宫的妃子可自行婚配。

在她们大婚之时,太后还会加以赏赐。

待到解决这些琐事,朝堂之事渐入正轨,北衙和三司积压的案子,也处置得差不多,已是三个月以后。

又到金秋时节。

九月初九,重阳节。

楚琰和沈灵犀侍奉着太后,去京郊的琼华山登高野宴,平阳大长公主也随行前往,还有从云疆来京城宫中小住的小姑姑云娅。

云娅如今是太后亲封的云夫人。

当初云娅虽来大周和亲,可见过她真容的人,少之又少。

现如今,世人只知她是云疆王云妄众多姑母之一,却不知她便是当初死在皇陵祭台之上的那位“云良娣”。

琼华山的半山腰便是琼华观,是皇家女眷静居之处。

他们一行人轻车简从,作寻常人家打扮,绕开琼华观登上山顶。

琼华山的山顶,与沈灵犀的福安山相邻,极目远眺甚至能瞧见沈老翁夫妇坟头那两株杏树,已是满树金黄。

楚琰难得有闲暇的时间,又能与至亲之人共度,自然高兴得很。

他先一步带人进山猎了野味不说,到达山顶便让纯钧和胜邪在开阔地生了火,大有要亲自动手烧烤的意思。

万物皆有灵智,沈灵犀因着能瞧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甚少杀生。

可玄门讲究道法自然,这些野味既已殒命,她最多也就替它们念几句超度经文,祝它们早入轮回。

沈灵犀对于烹饪一窍不通,只能帮着把路上打来的野味,剥皮去骨,冲掉血水。

这些事原也不用她来做,可她的刀实在太快了。

纯钧还在用蛮力的时候,她已经用短匕将猎物的各个部位,分割得整整齐齐,刀口都不带多少血腥。

直教大长公主带来的侍从们,瞧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沈灵犀将处理好的猎物,交给楚琰,便净了手,与他并肩坐在篝火前看热闹。

眼见着楚琰熟稔地将一只兔子,穿上架子,在火上翻烤着。火焰燎烤着油脂,发出“滋滋”的响声,香气弥漫开来。

待到皮色金黄焦脆,楚琰又刷了一层油,抹上香料,那香味就更令人垂涎欲滴,勾得人肚子咕咕直叫。

沈灵犀煞有介事地点头:“兔子说,你把它烤得不错,要是再撒点辣椒就更好了。”

楚琰:……

“除了辣椒,兔子还说了什么?”他好笑地问。

沈灵犀:“它还说,它们那么可爱,以后就别吃它们了。野猪就很不错,皮糙肉厚,活着也是祸害,最适合当下酒菜。”

“好,下回就只猎野猪。”楚琰揉了揉她的发顶,笑着道。

那双凤眸,在秋日下,清浅温柔。

沈灵犀眨了眨眼,看了眼飘在远处,正歪着脑袋瞧着他们的雪团。

鬼使神差地,沈灵犀学着楚琰的样子,也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

发丝顺滑柔软,手感果然很不错。

“原来是这种感觉。”她若有所思地喃喃。

楚琰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他朝她抬了抬下巴,询问:“什么感觉?”

头顶的发丝,也随着他的动作,无意识地在沈灵犀的手心拱了拱。

沈灵犀眉眼弯弯,梨涡清浅,笑出声。

像小狗。

她可没胆子说出口。

“没什么。”她赶忙收回手,抿着笑摇头。

楚琰:???

沈灵犀看着他英挺的眉眼,和眼中那抹疑惑,尤其是瞧着她的样子,只觉得更像小狗了,顿时笑得乐不可支。

楚琰见她笑成一团,虽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唇角也微微扬起。

两人一举一动,皆落在不远处凉亭里,赏景的人眼里。

大长公主带来了自己酿的菊花酒,云娅坐在太后身边,与她老人家闲聊着云疆的风土人情。

都算是一家人,席间倒也不显生分。

“年轻真好呐。”太后看着孙儿和孙媳的模样,只觉得已经许久不曾这般轻松开怀了。

“娘娘也年轻呢。”云娅笑着道:“您有所不知,我们那儿有个长寿村,您这年纪在那儿可算是年轻人了。”

太后唏嘘地道:“若哀家再年轻个二十岁,定也好生出去走走,去瞧瞧你说的长寿村。哀家这大半辈子都困在四四方方的深宫里,到现在想想,也很是没有意思。”

人到了年纪,就是容易伤感。

尤其是,记性还算好的时候,前一刻还开怀着,待想到那些逝去的人,和未做的事,难免会觉得悲伤遗憾。

“喵呜……喵呜……”

雪团似察觉到太后的情绪,在她脚边,亲昵地蹭蹭,又跳上太后的膝头,打了个滚。

只可惜,太后瞧不见。

沈灵犀见状,笑着道:“太医不是说了吗,您身子骨好着呢,如今水路也方便,您若是想去哪,我陪您去。”

“你若陪我去,六郎就只能孤零零呆在京城里了,你能舍得?”太后打趣地道。

沈灵犀尚还未开口,一旁的楚琰已经朗声道:“祖母,您不是最喜欢那些奇闻异事吗,就让灵犀陪您到处走走逛逛。或者,她带绣衣使去各州巡视的时候,您也随她一道去。您不必担心孙儿,若孙儿想你们了,得闲也能去瞧你们。”

这话倒教在场众人皆是一怔。

就连沈灵犀也转头看着他,眼底难掩讶色。

她既遵从本心,选择同楚琰相守,做这大周的帝后。

也等同于,默认自己余生大半时间,都要随楚琰守在皇城里。

身居其位,当担其责。

皇帝和皇后,是神授君权,更是黎民百姓心之所向,很多时候,他们也不能为所欲为。

“身为绣衣鉴察使,每年当去各州巡视,观民心,察民情。”楚琰挑眉看着她,笑着问,“怎么?莫非你当真舍不得我?”

沈灵犀赶忙摇头:“没有没有,能舍,当然能舍。”

楚琰:……

沈灵犀见他眼中升起一抹幽怨,又伸手轻抚他的发顶,保证道:“人都说小别胜新婚,我若出门,回来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冷落的。”

楚琰淡笑,“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冷落了我。”

两人凑在一起,轻声低语,旁人自然是听不见的。

太后自来是个开明豁达之人,更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她都觉得遗憾了,自然也不愿她疼爱的孙媳,走上她的老路。

更何况自家皇孙还这么支持,那还等什么。

“就这么说定了,下个月咱们就出发!”太后拍板道。

楚琰:……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沈灵犀笑着点头,长公主和云娅兴致勃勃地要求加入。

就连一旁的雪团,也兴奋地“喵呜、喵呜”直叫。

于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们,和一只猫灵,当即便开始筹划着,即将踏上的行程。

楚琰见她们个个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向来冷肃的面容,泛起一抹柔色。

这些都是他在人世间至亲至爱之人。

所爱之人,皆得偿所愿。

这大概便是人生在世,最圆满之事吧……

二、孕事

从天德四年冬,到双圣元年末。

整整一年的时间,沈灵犀带着太后、长公主和小姑姑,维持着出京两个月,回京小住一个多月,再出京两个月,再回京一个月的频率。

这四位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几乎将大周的江山逛了小半。

太后虽然年纪大了,精神却是极好。

特别是见到有不平之事,她再也不是那个坐在宫中听内侍说书的听书人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再加上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平阳长公主……

沈灵犀和云娅,只有在旁边吃瓜看戏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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