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疑不定看了姜月兰一眼,忖度着这女官大抵又是在诈他,周贵暗暗咬牙,正想故技重施哭嚎喊冤——
便听见姜月兰朗声道:“你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不懂得马匹的习性,可你难道没听说过‘老马识途’的典故吗?马能识途,马匹若是要跑,也该往它们西边的老家跑,怎会往京城的方向跑?”
周贵脸色微变。
他下意识便道:“马受惊了,慌不择路,往、往东边跑也、也实属寻常。”
姜月兰随意指了个伙计,命令道:“你来说,付家此番有多少匹马,跟随你们商队?”
那伙计吓得肩膀直打颤。
到这份上,他不敢不回答,怯怯用手指比了个二的手势。
“二十匹马。”姜月兰看向周贵,“就算慌不择路,也不可能二十匹马全都往一个方向惊走吧?”
周贵张了张嘴,他尚还没找到反驳的说辞——
便听见姜月兰又道:“本官再问你,你久居京城,又是做香料和草药买卖的,为何带来互市的伙计,都会骑马?”
“是……是……”这回周贵已经彻底慌了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囫囵话来。
到这地步,脑子转得快的百姓,都已经察觉出他不对头。
姜月兰故意道:“是不是香料生意,也免不了与西匈打交道,所以才带上会骑马的伙计,以防万一?”
“对对对。”周贵额角直冒冷汗,急声附和道。
姜月兰“啪”的一下,再拍惊堂木。
“大胆刁民。”她威声道:“神安皇后推行互市之前,平民若想从云疆贩香料和草药,须得经由云疆府衙,无需与西匈人接触,你竟敢私通外族,此乃株连九族之罪,你可认罪?”
周贵彻底傻了眼。
娘耶,谋财害命左不过也就一死,这恶婆娘两句话就要株他九族!
周贵连爬带滚从长凳上滚下来,叩首求饶,“小民没有,小民绝不敢私通外族,请特使明查……小民绝没有啊!”
姜月兰沉着脸,“依照你方才口供所言,付家五口是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而他们的马,皆受了惊,若照此说,不可能二十匹马受惊,拉车的马却无事。”
“再者,这马车朝上的车辕处,有泥印,从车辕断裂的痕迹来看,是有人有意将马车掀翻,砸断了车辕。车内东西杂乱,有雨水泥泞的印记,看似是被洗劫一空,然而马车里装贵重物品的暗格,却完好无损,连泥水都没有。这便意味着,洗劫马车的凶手,很清楚贵重物品藏在哪,且那些贵重物品里面,定有契纸之类的东西,凶手为了不让契纸被泥水污浊损毁,十分小心。”
“若是粗暴的凶手,既砸了车辕,进了马车里面,四处翻找之下,定会将马车里面砸个稀烂。可他偏只砸了车辕,很明显是为了布下马车被人洗劫的假象。”
“还有,斩龙坡如今因着传言,原就人迹罕至,一场大雨的功夫,怎会那么巧,便有人路过此处,还正好是百无禁忌、见财起意之人?可见,毁马车的暴徒和杀人凶手是一伙的。”
“更何况……”姜月兰伸手指向马车的方向:“虽然马车四周的痕迹被雨水冲刷掉一些,多劳府衙差役及时维护现场,能看出马车周围有不少马蹄印记。这些马蹄印记有往东的,也有往西的。只是往东的印记,要比往西的印记重上一些。”
“若本官所料不错,付家人出事的时候,你们先趁乱骑马逃开,然后折返,待到拿上该拿的东西后,再一路往东去。正因如此,马蹄往东的印记才会比往西的深重。”
周贵和那几个伙计,被姜月兰一口气指出的破绽给彻底整懵了。
他们万没想到,姜月兰所言,竟与事实相差无几。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本官的猜测。”姜月兰看着他们,淡声道。
周贵和几个伙计不由地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瞬——
姜月兰话锋一转:“不过,凡在互市上的交易,尤其是马匹这类,官府皆有存档。只需依照存档,找出失踪马匹的去向,便能知道,这为财杀人的,究竟是何人。”
她目光扫过周贵几人,“本官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是你们自己招,还是一个个挨了板子招?”
几个伙计不约而同打个寒颤。
这回,他们不再去看周贵,仓皇跪伏在地上,争前恐后地开口:“是、是东家让我们……”
“是小民让他们回去的!”周贵赶紧抢在他们前头开口,高声道,“马车和那些马也是小民私吞的。大人,小民承认,小民是一时财迷心窍,看到付家此番用茶叶换了好马,眼红妒忌,又见他们出了事,才会见财起意,铸成大错!”
他“啪啪啪”,狠狠扇自己几耳光,哭着哀求,“是小民混蛋,求大人明查,小人虽夺了他们的钱财,万不敢害他们的性命啊,他们当真是被厉鬼所害,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大人若不信,大可以问他们。”
几个伙计,听他这么说,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只是随即,赶忙伏在地上,讷讷不敢多言。
周贵状似悔恨至极地掩面哭着,可那双眼睛,却是紧紧留意着姜月兰的反应。
姜月兰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下一沉。
以她这两年的办案经验,周贵有意带上会驯马的伙计来云疆,偏选在回京时走人迹罕至的斩龙坡,以及倾倒的马车上,种种欲盖弥彰的破坏痕迹……这些细节都意味着付家五口的死,绝非偶然。
周贵嫌疑最大。
眼下,他虽认下抢劫财物之罪,却还在将杀人之事,推诿给“厉鬼作祟”,怕是在赌她没验出那五具尸身的死因……
姜月兰顿觉棘手了,若是私下里,她对尸身死因判断不明时,尚还能飞鸽传书向皇后殿下询问一二。
可今日,她毕竟是当众审理此案,本就是为了消除“厉鬼作祟”这桩传言的影响,根本没有飞鸽传书的时间……
姜月兰正迟疑间——
忽然,一直在旁好整以暇看热闹的慕怀安,朝她身边的随从招了招手,待随从走近,便掩唇低语一番。
随从似懂非懂地恭谨记下,快步走回姜月兰身侧,将慕怀安所言转述给她。
姜月兰眼睛一亮,瞬间茅塞顿开。
她朝慕怀安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暗道:果然还是神安皇后神机妙算。
姜月兰“啪”的拍下惊堂木,看向周贵,沉声问道:“你一开始说,回京那日是特地看的黄道吉日出门。可实际上,却是出门便见‘厉鬼索命’,可见你那‘黄道吉日’非但不吉利,还很晦气。本官问你,这黄道吉日到底是谁给你选的,如何选的,从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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