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巡逻的侍卫走过, 张泉一冲而上,身手矫捷的翻过围墙,蹲身屏气等了许久, 待确认墙内没有什么声音时,才长出一口气, 站起身理理衣衫, 神情颇为自得。
都怪贾文和那个老匹夫,蛊惑父亲调了一堆侍卫守着他的院子不让他出门。幸好他聪明, 一面假装乖顺, 一面让小厮留意侍卫的动向, 这才能在约定的这天顺利的溜出来。
他抬头望了望,见日头已然偏西,脚步不禁又加快了些。几天前在魏讽家中,他可是与众人约定好了一同进宫请命。这要是大家都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姗姗不来, 以后他还怎么在友人面前抬得起头啊!
穿过大街, 跑入小巷,张泉一面看着路一面算着时间。魏先生当时说了, 今日西侧的宫门会在这段时间无人守卫, 抄这条近路,他最多迟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赶到西门, 直奔前殿。却是突然, 眼前银光一闪, 他下意识的顿步向后急跳, 堪堪避过横在面前的利刃。
他连忙抽出佩剑。定眼一瞧,眼前之人身形高大,面无表情,服饰倒是极像江湖僻野间的游侠。
“来者何人?!”他高喊问道,疑惑自己何时和这有些眼熟的陌生人有过过节。
“咳咳。”却是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一个身形佝偻的人从小巷拐角处走了出来,声音沙哑的对这陌生人道,“有劳徐侠士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老夫吧。”
徐庶将剑插回剑鞘,一声不吭的退到墙边。
而张泉却是在看清这头发花白之人的面容时脸色就变了,惧意被怒气全数取代:“果然又是你这个老匹夫在作怪!还不滚开,休误了我的大事!”
贾诩像没听见这些冒犯的话一样,神色未有丝毫波动。他又低咳了几声,沉声劝道:“回家去吧,别让你父亲担心。”
“你倒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却不知道你是真的为父亲着想,还是舍不下自己的荣华富贵!”张泉怒气似是更甚,“我今日没空和你废话!快些让开,否则我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贾诩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退让。他望着张泉的双眼,目光淡淡,却反比呵斥让张泉更觉得难受。眼瞧着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张泉越发急躁,再也不愿忍受这份憋屈,竟真的提剑冲上前去。
本不打算干涉的徐庶眼见形势不对,飞快拔剑。两剑相撞,发出清厉的响声。只是徐庶还是慢了一步,张泉的剑竖直下劈,斩掉了贾诩衣袂的一角。
“张泉!你在干什么!”
不知是因为贾诩冰冷的目光,还是身后张绣的吼声,张泉吓得连连后退,手中的剑“啪”的跌落。他战栗的刚回过头,就被张绣一拳打在肩上,疼的他呲牙咧嘴。
“你小子真是胆儿肥了!不好好闭门思过,还敢对先生无礼!快滚回家去,别在先生面前丢人现眼!”
“先生,先生!我看你就是被这老匹夫下了盅,事事就知道听他的!”张泉本来心虚的很,可听到张绣的话,一股怒气又直冲大脑,“我是要去干利国利民的大事,你凭什么不许我去?!”
“胡闹!还不快向先生——”
“张将军,不必为难公子。”在张绣为难的目光中,贾诩摇摇头。他走上前,直视着张泉的眼睛,“你们的魏先生怎么说的,今日你们入宫又是要干什么,一五一十的说给诩。说的有理,诩即刻放你离去。”
“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是不敢。”贾诩平静的说道,“你自知无理,只会意气用事,怯于宣之于口。”
张泉双拳死死的攥紧,要不是张绣在这里,他真恨不得一拳打在贾诩脸上,把那可恨的平静砸个粉碎:“说就说!今日我们相约入宫,是为请陛下重新执政。刘备攻打荆州,打的是‘匡复汉室’的旗号,只要陛下出面下诏,他的借口自然不攻自破,荆州之难必能不战自胜。”
此言一出,饶是徐庶都面色微动,目光怪异的看着这个锦衣华裳的年轻人。
“你相信魏讽的这番话?”
“‘春秋之道,首在正名。君臣纪纲,保治天下。天不弃王者仁义之师。’”想到那日魏讽说这番话时的慷慨激昂,张泉不由再次为之心神激荡,“向你这般险恶毒辣之人,只知道阴私诡计,当然不懂何为光大正道!”
“……哈。”沉默良久,贾诩低低笑了一声,“老夫在乱世流离半生,的确不知打仗征伐只需一纸圣诏就可消弭。既是如此,张将军,老夫能做的都已做了。余下的事,就由将军做决定吧,咳咳,咳咳。”
“都是犬子无知,先生千万别生气,小心身体!”张绣听到贾诩咳嗽,神情愈发紧张。他转向张泉,厉声道:“那等荒唐的话你也能信!快向先生道歉,然后回家受家法!”
“我向他道歉?!为什么?!凭什么?!”张泉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才敢公然反抗张绣。可积压了多年的怒火与委屈,一经破堤,就再也收不住了,“当年在宛城,害死曹家长子的是谁,是父亲你吗?分明是这个毒士!可这么多年他都平安无事,步步高升,倒是父亲你被曹丕记恨上,几次三番差点丧命!他如果真的是为父亲你好,就该找机会替父亲你报仇,哪会帮曹丕登上世子之位!是他该向我们张家道歉才是!”
“你个蠢材懂什么?!先生分明是——”
“我是没有你懂!可我知道,初平三年,是他给李傕郭汜出谋,害得长安血流成河,民不聊生。我也不像父亲你佯作耳聋粉饰太平,我听得到天下人都在议论什么!他们说贾文和是草菅人命的毒蛇豺狼,说父亲你是不辨黑白的懦夫!”
啪!
前面一拳张绣还留了些力,而这一巴掌却是用足力气,打得毫无准备的张泉大脑嗡的炸开,半天才回过神,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不可置信的看着怒不可遏的张绣。
贾诩站在一旁,淡漠的看着这一切:“将军不必动怒,公子未说错什么。”他做所有的事情前,早已做好被天下唾骂的觉悟。那一条条的经他手的没经他手的人命,也该得他遭此恶名。那种无关痛痒的东西,无非是过眼浮云,从来激不起他半分波澜。
只是,许是这是张绣的儿子,许是真的年纪大了。他忽然,格外觉得有些累了。
“咳咳,咳咳……时辰不早,到了该喝药的时候了,老夫先回府了。”
张绣本想解决了张泉的事,亲自送贾诩回府。但眼下张泉一时半会儿定然不可能脑子变得清楚,只能由他亲自把张泉绑回家去才能放心。可那一边,他看向贾诩转身离去的背影,只觉那微屈的肩背上压着无穷的倦意,刺得他的眼睛酸涩不已。
张泉说的那些话,他当然听到过,而且不止听到一次。但他并不是像张泉说的那样粉饰太平,而是他真的不在乎。别人说的再多,他也只记得那年是贾诩的帮助,他才得以在宛城立足;记得是因为他心怀不忿,贾诩才为他设局谋害曹操。仁义忠善的美名在当初那个吃人的世道里值不了几斤几两,贾诩是何等的天纵奇谋之才,若不是被自己拖累,早就被各路诸侯奉为座上宾,荣华富贵、侯爵美色应有尽有。或许对天下人,贾诩是国贼,是毒士,可于他张绣,却是大恩难报,永远尊敬的先生。
那孤孑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的,张绣的面容彻底冷了下来。
“张泉,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父亲?”张泉一怔。张绣虽然有时会很严厉,但对他这个独子素来疼爱。他从未在张绣脸上见到过如此可怕的表请。
“魏讽那番话,要不是他本身愚笨不堪,要不就是要哄骗你们为他所用。你今日只要进宫,必会丧命。”他顿了一下,“我不会再拦你。但从此,张家与你毫无瓜葛,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张泉,你好自珍重。”说完,不顾张泉说什么,他转过身,快步赶上前扶住贾诩,“绣,送先生回府。”
贾诩步子微顿。他的身体是每况愈下,但尚不至于一定要有人搀扶。可臂上传来暖意的一刻,无关计算,他忽然觉得,巷间呼啸的寒风弱了不少。
良久,他轻吐出一个“好”。
张绣与贾诩越走越远,巷中只剩下张泉与徐庶两个人,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徐庶转身要走,张泉连忙喊道:“等等,我想起来了!我在魏先生那里好像与你有一面之缘,你——”
“回家吧,莫让父母受累。”
张泉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看了看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巍峨宫城,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剑。犹豫许久,终究还是蹲下身,捡起剑插回了剑鞘。在其他人注意到这条小巷的闹剧前,悄无声息的向家宅所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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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人都像张泉这么好运,有一个智谋过绝的人肯拉下老脸保护他。至少此时此刻跟着魏讽来到殿前的这群年轻的士子,尚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不可回转的命运。
魏讽一面高声呼喊着,一面暗中打量着身边这些士子。他们之中,有刘氏宗亲之后刘伟,有一代名儒的宋忠的儿子宋尧,还有父亲与曹家父子关系亲厚的王粲之子王洵。若是张绣的儿子张泉如约赶来,汉室、儒生、西凉、曹家故旧,再加上举荐他的钟繇背后的汝颖势力,北方几股力量便是聚齐了。再加上今日他们明面上打着的是“化解荆州之难”的旗号,不带一兵一卒进宫请命,就算今日之事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不相信代掌邺城的曹丕有理由且敢赶尽杀绝。
而若是一切顺利,那么待刘协出来,他就会上前叩请。他们搞出这么大的声势,卫尉陈祎带兵前来阻拦名正言顺,刀剑无眼,士子又群情激昂,剑拔弩张之时,有心一推,事态必会不可控制。趁着这群没多少政治头脑的士子惊慌失措,害怕连累家族之时,再由刘协出面招揽,许以重禄高爵,陈祎也顺势倒戈,便可名正言顺的夺得宫城,再以宫城为固,让陈祎带兵去绑劫各家子弟作为人质。等出城打猎的曹丕得到消息,无兵无人的他想要反扑,定然为时已晚。而随曹操前往雒阳进攻荆州的各位将领,得知邺城之变,肯定也会大乱,等刘备打下樊城,再进攻宛雒亦能轻而易举。
他甚至想过,等曹操得到邺城大乱的消息,一气之下头风加重,一命呜呼也不是没有可能。要真能如他所愿,那等刘备攻下北方称帝之日,云台画像必会有他一席之地。
前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连忙打起精神。第一步,他要先说服刘协站在他这一边。虽然这傀儡皇帝庸弱无能,但总归有个皇帝的名号。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把戏,可不仅有曹操会。
应当不难。高呼的一刻,魏讽暗暗想到。刘协从来都不安心当傀儡,否则也不会有当年董贵人和伏后的事,曹操以为赔给刘协个女儿就能化解这不共戴天的仇恨,让刘协在养尊处优中把江山拱手相让,本就太过自大可笑。
刘协听完魏讽的话,沉默了一会儿,道:“邺城本是魏国都城,朕客居于此,不便过问王国内事。魏卿忠义,朕感怀于心。来人,赐诸卿布帛三十匹,好生送他们出宫。”
“陛下此言差矣!”魏讽哪肯这就离开。他只当刘协还需要装一会儿样子,忙继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主事,名正言顺。如今荆州祸乱未平,邺城也需要陛下主事,方可安定人心啊。”接着,他又退开一步,让早就跃跃欲言的王询将给刘备下诏招降,不费一兵一卒平定荆州之事全数讲给了刘协。
刘协双眉蹙的越来越紧:“诚如魏卿所言,为平荆州之乱,魏王出兵在外,朕不便与他商量。且魏世子执掌王国多年,对诸事更加熟悉,朕不必越俎代庖。至于王卿所说的事,刘备在益州经营多年,怀揣祸心已久,他自己又与汉家有血缘之亲,就算朕下诏给他,他也会宣称是在被人胁迫的情况下所写。此计不妥,不必再提。”
王洵一愣,有些犹豫的看向魏讽。而魏讽也觉得颇为意外。他在几天前就靠陈祎的帮助偷偷进宫与刘协谈过此事,那时刘协言语吞吐,不愿给他个明确的答复。他只当刘协被曹操彻底吓破了胆,事成之前不敢有所表现。可现在事情都已到了明面上,他也给刘协底足了话,刘协再退又能退到哪去?况且听刘协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已然也认定刘备是逆贼,决不肯与益州有一丝瓜葛。
好在自己有后手。不管刘协作何打算,他都定要逼刘协来趟这趟混水。
刘协的话一出,士子们都陷入沉默,和王洵一样颇有些迷茫的看向魏讽。陛下态度这么坚决,莫非这一次魏先生真的想错了?而面对士子们的目光,魏讽却是不慌不忙。火候到了这里,也该进行下一步了。
“正是为了防止刘备如陛下所说,巧言令色将圣诏说成是胁迫所为,才需要陛下真的出来掌理朝政,堵住悠悠之口啊!”心知这话毫无价值,魏讽却说的愈发恳切,激动的竟好像要跪到刘协脚边一般。
这是一个暗示。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皇宫,谋害陛下!快,把他们都抓起来!”
恰着火候到来的侍卫一拥而上,代替之前聚在此的侍卫将众人团团围住。原本在此的那些侍卫见刘协态度温和,本大多已放下兵器,此时见又有了变故,稍一犹豫,又各自再次举起兵器,对准了这些士子。
士子们眼中流露出一丝惧色,彼此低声的交谈混在一起变得愈发嘈杂。王洵心觉局势不对,忙高声喊道:“误会,都是误会!我等只是进宫向陛下请命,并无谋逆之心啊。”
“依据刑律,无引籍入宫者,按谋反论,杀无赦!”
侍卫中领头之人冰冷的话更加大了士子的恐惧。终于,有人耐不住当这困兽,想要冲出包围:“我乃太常之子,谁敢拦我!”
“里衡,莫要慌张。我们得——”
刘协本也要出言劝解,可却还是晚了。刘洵的话还没说完,兵器已先染了血。人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自己被刺穿的腹部,下一秒仰倒在地,竟是直接没了气息。一干士人全都被此吓白了脸,他们都是显贵之后,从小锦衣玉食,最大的挫折也不过被长辈斥责几句,哪曾见过这等阵仗。
“你们好大胆子!敢在朕面前擅自杀人!”反倒是刘协最先镇静下来,察觉到今日之事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还不放下兵器,速速退下!”
“请陛下恕罪。”话虽如此,却不见那侍卫有丝毫请罪的意思,“但这是魏王宮,在下乃魏国臣,自当遵照魏国的刑律办事。”
“放肆!”魏讽赶忙接道,“纵是魏王亦是陛下的臣子,也要听陛下的诏令。你算得什么东西!”
“魏先生,此事不如交给陛下决断,我们还是不便插手。”王洵总算品出些古怪,和其他士子一样,心中退意渐浓,更是后悔这几日自己怎就被热血冲昏了头脑,自以为拯救天下苍生之大任全在己身,凭三寸之舌就抵得上千军万马。
“可里衡的命谁来偿还?!”却也有人心中意仍难平,想为友人讨个公道。
“是他自作主张,哪怪的了旁人!”
这厢,士子彼此间竟争吵了起来。一方指责对方懦弱怕死,一方则指责另一方贸然行事,才让大家都陷入危险。这局面虽超出了魏讽预料,但也未偏离正轨。却未曾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通往后殿宫室的方向,竟又传来了喧哗之声。众人循声瞧去,竟是卫尉陈祎拿刀架在曹节脖子上,逼着她朝这边走。在他们身后,则跟着士兵和一群惊慌失措却又束手无策的太监宫女,连声说着“莫伤着殿下”。
“魏先生,这女子实在太过狡猾,我说什么她都不信。我只能直接把她绑来了!”
蠢材!
见身后士子们看自己的眼神愈发不对,魏讽在内心将陈祎痛骂了千百遍。他原本的计划,是让陈祎使计骗曹节自己跑过来,再借着方才汉室与曹氏对立的火候,命人佯作无心杀了曹节。曹节一死,刘协必然无法向曹操交代,只可能答应与他一同谋事。可现在陈祎明面上把人绑了过来,等于把阵营全部挑明。万一刘协还是不肯就范,反而要去保护曹节——
从曹节出现的一刻,刘协的冷静就再也维持不住,若非苍术及时拉住了他,他差一点就要亲自上前去救人。他用尽全力保持着理智:
“陈卫尉,朕不管你把自己当作是汉室的臣子,还是魏国的臣子。那是朕的皇后,也是曹操的女儿,无论如何,你快放开她!”
“陛下,”陈祎喊道,“此女是曹家人,与曹操曹丕父子乃一丘之貉。祎奏请陛下下令,立即诛杀此女,血祭汉家宗社!”
“就算她是曹家女,她也已经嫁给了朕,是大汉的皇后。况且她还怀有朕的骨肉,你若是为汉家着想,怎敢谋害皇嗣?!”
“陛下春秋鼎盛,将来还会有其他的皇嗣。但夺回朝权的机会就此一次,万万不可错过!”说着,他的刀刃离曹节的脖颈又近了一分,“魏先生,我等是因为信任你才敢冒万死为此事,你还在犹豫什么?!”
魏讽一惊,大脑瞬间清醒过来。是啊,他还犹豫什么。就算闹到明面上来又如何,眼下只要曹节死了,刘协、他身后的这群士子一个都逃脱不了干系,最后不还得乖乖听他的。想到此,他心一横,砰的跪在刘协面前:
“陛下,当初的伏后与董贵人,何人不是同样身怀龙嗣,却为曹贼所害。今日就算皇嗣无辜,但为江山社稷计,汉家也绝不可有一个留着曹氏血脉的后人。臣泣涕冒死,恳请陛下下令诛杀曹后!”
一群士子闻言大惊:“魏先生,你怎么……”明明魏讽将此事告诉他们时,说此举既不为汉家也不叛曹氏,只为了天下百姓,怎么到如今,魏讽竟会出此言?!
“就算我们不为汉室,你们以为,曹丕还会放过我们吗?!”魏讽目光向后一扫,冰冷道,“看看里衡的下场!与其横死在此,不如为汉室一搏,亦不免忠臣之名!”
士子们面面相觑,显得格外犹豫。过了一会儿,一些人和魏讽一样跪了下来,而另一些人,比如像王洵这般与曹氏亲近之人,犹是不敢苟同:“世子仁厚,与我等的父族也多有往来,我们又不是真要谋反,怎么会轻易杀了我们?”
听了这话,一些跪下去的人又站了起来。魏讽盯着王洵,眼中杀光乍现。
不能留!等陈祎杀了曹节,这些不听他话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刘协怔怔地看着跪在他面前满地的人:“汉室……又是汉室……”他喃喃自语,半响,忽是猛得把头冠往地上一摔,“狗屁的汉室!”
魏讽面色煞白,痛心疾首高呼道:“陛下你怎可这样说,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选定的皇帝是阿兄!是刘辩!我这个皇帝,本就是你们所谓的国贼董卓立的,依照你们那套道理,我照样名不正言不顺!你们要匡扶汉室也罢,想当中兴名臣也好,自己做去!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总是逼我……”
他踉跄地退后几步,眼前的场面,他实在太熟悉了,当年在雒阳如此,在许都如此,董承是如此,伏寿也是如此。他意料之外的被推上皇位,意料之外的被别人写好了人生,他苦心经营、汲汲半生去承担那份根本没容得他选择的责任,每当他想为自己而活时,就会有无数的人告诉他不能对不起那些已经牺牲的人。
可“汉室”二字,真的那么重要吗?值得将军战死,忠臣伏尸,天下生灵涂炭吗?他已经两次失去心爱之人,难道这么多年之后,他还是无法逃脱这诅咒一般的枷锁吗?
够了,真的够了。
“陈祎,魏讽,以及诸位士子、将士,今日在这里,我刘协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于私,曹节是我的妻子,我理当敬她、爱她、护她。她若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纵不能手刃贼人,也必自戕于后,死亦同穴。”他淡淡的望着众人,在魏讽要开口前,又道,“而于公,天下本已无战事,全因‘汉室’二字才又掀起纷争。高祖斩白蛇,灭暴秦,建汉室,本为救黎民于水火,若今日反倒让百姓为汉室受难,倒不如不要这汉室。朕为皇帝,只为救人,不为杀人,言尽于此,诸君自决!”
在刘协话音落下的一刻,陈祎忽觉后腰一冷,本能的向后一转,堪堪躲过一柄短匕。他虽是未伤,但这一动作却使他放松了对曹节的挟持,右腕猛是一痛,待反应过来时,曹节已被人护着退出到三丈开外。
见苍术成功将曹节救下,刘协暗舒一口气。不枉他佯作气怒至极吸引走众人的注意力,苍术才能顺利得手。
然而,纵使现在救下了曹节,他们还得面对陈祎统领的宮卫。他们这边,仅苍术一人武艺好一些,却最多也不过以一当十。眼下,仍是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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