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倘若以荆州其他城郡交换呢?”魏讽道,“朝廷下旨,以刘备为荆州牧,除襄阳郡外,皆属刘备治下。这样,想必刘备也愿意再次归顺朝廷。”

“贪婪无餍,忿类无期。蜀贼既得荆州,就算一时安歇,安肯永远偃兵止戈?”曹丕越发觉得在此和魏讽交谈是在浪费时间,“先生从未亲临战场,不知军旅之事,也是理之应当。先生一心为国出力,此心可嘉,丕感激于心。待此间事了,论功行赏,丕断不会忘先生今日之谋划。”

魏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从未亲临战场,却在这里虚言兵家之事;一心为国出力,但只有其心可嘉;断不忘今日谋划,却不一定是论功行“赏”。至于此刻,曹丕端起茶杯,自然就是送客的意思。曹丕一句失礼的话都没有说,可这其中的暗锋,却像一个个巴掌重重扇在他脸上,偏偏还没留下印记,他想反驳,也找不到由头。

“世子,”自到邺城以来,魏讽是人人夸人人捧,哪受过这等委屈,“如果不求和,这场仗,一定会输。”

“啪”的一声,曹丕把茶杯重重摔在案上,面色已极为不豫。

“刘备素得荆州民心,此次连下五城,势头正猛,以羸弱之躯迎锋锐之矛,必败无疑!”

“请魏先生出去!”

“是。”

两旁甲士立刻上前,半请半强制的将魏讽拉了出去。魏讽好像还在不停说着什么,但随着人渐行渐远,曹丕也再听不到什么。当然,他也不想再听那些无稽之谈。胸中憋着口气,他一回到书房,便将与魏讽谈话的情况一五一十全数倒给了吴质和司马懿,这才觉得舒畅了几分。

“这魏子京简直和杨德祖一样,哗众取宠,空言大话,要是满朝都是这种人,仗倒是真不用打了,全都束手就擒,自为楚囚算了!”

“子桓你消消气。”吴质把呈着葡萄的盘子往曹丕跟前推了推,见曹丕脸色好了些,才斟酌着道,“其实,比起魏讽,德祖为人还好些……”

“倒也是。至少他不会在这种时候——”他突然顿住,“奇怪,季重今日怎肯替杨德祖说话了?”

“咳,这个吧……”对着曹丕狐疑地目光,他终究还是说了实话,“他不是随四公子巡游北地去了吗。前些日子,给质家里送了只玛瑙杯……”

“哼。”曹丕冷哼一声,“一只玛瑙杯就能把你收买了?”

“谈不上收买不收买的。质说的也是实情嘛,有魏讽在,德祖如今在子桓那,定是顺眼多了。”他嬉皮笑脸的开着玩笑。过了一会儿,神色渐渐正经,“但从此以后,想再拉拢魏讽,怕是难了。”

“随他去吧。”曹丕厌烦的摆摆手,“丕想明白了,这等于国家无益之徒,就该弃而不用。丕要是再顺着那帮士人心意,一不唯才是用,二不殿最考课,他们说谁是旷世大才丕就用谁,那才是有负百姓社稷。”

吴质想了想,附和道:“疫病已去,又已派了兵赶往荆州,相信不久就会有捷报传来。到那时,子桓更不必再与魏讽这等人纠缠。”

“子桓,”这时,司马懿的声音忽然突兀的响起,“荆州的情况,恐怕没有军报中说的那么简单。”

曹丕一愣,随机立刻严肃问道:“仲达发现何处不妥吗?”

“你看。”司马懿在地图上画到,“自当阳到襄阳,足有二百余里,以步兵为主的军队走陆路,行军速度再快,也需要六天有余。除非——”他提笔蘸墨,在地图上又画了另一条线,“除非是走水路。两地之间河流众多,这个季节,荆州又多南风,若乘船北上,顺风而行,才能解释军报的内容。”

“可军报中也说,刘备此次出兵并未见有舟船水兵。公安、江陵、当阳,传来的军报都是如此,且也都与荆州的探子誊抄密呈来的军报一般无二,绝不可能作假。”

“那若是,他刻意为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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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刻意误导守将,传来错误的军报,实则军中早备有舟船的话,那就麻烦了——”曹操沉吟良久,双眉紧紧蹙起,“樊城与襄阳处于武当山与桐柏山之间,水域众多,地势低洼,这个季节荆州多雨,倘若河水暴涨,冲破堤坝,于禁庞德必会为水所困,未战先败。”

纵然不懂其中细节,听曹操的语气,传信之人也知此事不妙:“那主公可要修书一封送往军中?我日夜不休送去,或许……”

曹操止住他的话:“来不及了。”依着军报送到他手上的时间,再加上颍川距荆州的路程,等信送到了,若无事自然是好,若有事则也早就为时已晚。

刘备在益州蛰伏十年,这次倾巢出动,必是有备而来。荆州的战局既已开始,怎可能让他那般轻易结束。

额间的疼痛渐渐有加深的征兆,他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你速速带着孤的手信赶回邺……不。”他忽是改变了主意,“把这封信送往江东,必要你亲自送到荀攸手上。”

“属下遵命。”

等人骑马远去,曹操用力揉了揉额角,感觉头痛压下去了些,这才重新回到马车上。刚一上车,一只手便勾上了他的脖子。

“嘉睡醒了。”郭嘉目中尚有水光潋滟,“老规矩,现在该孟德休息了。”

“胡闹。”曹操佯呵道,“你三天没睡觉,怎么可能两个时辰就睡醒了?!再去睡会儿,明日——”他忽然顿了一下,垂下目光,“明日,我们去阳翟休整一日,再去邺城。”

“诶?”郭嘉微怔,“不是说要……”突然,他意识到什么,“是不是邺城送信来了?”

“是。”曹操无心隐瞒,“子桓命于禁为主将,庞德为副,率七万大军救援曹仁。”

“若是寻常倒是无错,可偏偏是这个时节……”

“还有一件事,”郭嘉拿着军报,思索着可有回天之法时,曹操又缓缓道,“邺城还传来消息,华佗为救身患疫病的百姓,不幸也染上了瘟疫,前段时间,过世了。”

“啪”的一声,竹简掉了地上。

曹操俯下身捡起竹简:“等回到邺城,操会好生安顿他的家人,让他们代代无忧。”

“医者悬壶济世,为救病人而死,元化根本不会想让嘉为他有半分哀恸,只会觉得死得其所。”郭嘉急道,“可你明知道嘉想说的不是他的身后事,而是——”

“如果奉孝说的是那件事,”曹操道,“那你更不必如此。生得尽兴,死亦无憾,华佗如是,操亦如是。”

夜风穿帘吹到了车里,带来几丝寒凉。郭嘉的手即便不是冬日,也素来比寻常人冷一些,但此时握着曹操带着冷汗的手,却觉自己的手反而竟还暖上几分。

他不禁握得又紧了些。

“嘉记得,阳翟院中还剩些酒,是该挖出来了。”

曹操反握住他的手。微微带着凉意,却依旧宽厚,有力,老茧摩擦在手背上,足以抚平所有的不安。

“那明日,操便与奉孝痛饮三万场,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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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四年七月,邺城遣左将军于禁、立义将军庞德等,率七军三万人增援曹仁,屯军于樊城以北。

八月,会大霖雨,汉水暴涨,刘备下令掘开河堤,于禁等七军皆遭淹没。虽及时撤军于高地避水,但刘备即刻率水军乘大船追击于禁等人,连日射箭于岸上,众军窘迫无路,或死或降,已是定局。

然二军交战,百姓受殃。汉水决堤,致使樊城襄阳一带平地水深数丈,又值初秋之时,地中庄稼方熟,就与不可数计的房屋村庄被急猛的河水淹没。若有年长之人,看到此情此景,定会想起许多年前为泗水所淹的下邳。只不过,昔日肯为无辜百姓不惜己命之人,摸爬滚打半生,如今似乎总算学会了,何为一将功成万骨枯,何为若计大义,必不可顾小利。

荆州的这场大败,让稍微安定了些的邺城,一时又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提出迁都之议,但很快销声匿迹。

因为在军报到的第二日,离开多日的魏王,终于回到了邺城。当魏王勃然英姿,脊梁如苍松一般挺直,策马踏入城门,经过街头时,先是传来阵阵窃窃私语,接着渐渐转变成欢呼,愈演愈烈,最后响彻云霄。

魏王回来了,本属于他们的大胜,也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过年快乐鸭!希望新的一年大家但有所求,必得所愿,元亨利贞,万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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