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桂?我记得他好像是杨秋的人。半年前他替杨秋出使京师,就一直未归。怎么和谋反扯上关系了?”情况不明,无论如何,先推脱干净,“这其中定有何误会,我这就叫杨秋来问一问。”

“孔桂私自进宫谋害皇后殿下,被陛下当场擒住,旁人诬陷不了他。”年轻人道,“至于杨秋——他怕是来不了了。”

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士兵急切地声音:

“将军!杨秋将军遇刺身亡了!”

“什么?!”马腾猛地站起身,似乎是想赶去查看,却在几步后硬生生地停住,看向贾诩和这年轻人,“是你们干的?!”

在马腾凶恶的目光注视下,贾诩依旧闭目养神,似乎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所以只能由那年轻人回答马腾:“将军应该清楚,若我们真有本事在你这军营中杀人,死的不会是杨秋。”

而该是马腾。

“那你是如何未卜先知的?”马腾声音中压着怒气,与刚才客气的模样判若两人,“我西凉人最讲义气。杨秋之死若是你们所为,我敬重贾先生不会动他,但你……我会让你给杨秋陪葬。”

马腾话音刚落,马超唰得一下拔出腰间的刀横到此人脖子上:“西凉的规矩,陪葬的人死前要先剁手跺脚,再剥了皮点天灯,用头盖骨乘巫酒。我看你细皮嫩肉的,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曹阿瞒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剁手跺脚,剥皮……呵。”哪想到这一番说辞没吓到这年轻人,反而换来他一声轻笑,“希望将军能信守此言,不要因为那人是自己的兄弟,就坏了‘西凉的规矩’。”

马腾神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将军军营戒备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何况刺客。那能杀死杨秋的,就只有军营内的人。”年轻人缓缓说着,不紧不慢的将手伸进怀中,马超一把抢过,这才看清楚原来只是一封信。

“遂虽多年为马氏父子所迫,然久仰圣德,心慕汉威。惊闻马氏父子伙同杨秋孔桂诸人,暗怀贼心,残害中宫,遂不甚惶恐,虽与马腾有手足之义,亦不敢因私废公,有违大义。今特修书一封与丞相,以表遂拳拳之心……”后面的内容很长,但多半都是在将指使孔桂杀害皇后的罪名推到马腾头上。在信的最后,或许是觉得空口无凭,韩遂还信誓旦旦地说,会大义灭亲,亲手为国家除贼。

看来这第一个被除掉的贼,就是杨秋了。

“一封信而已,就想拿来挑拨离间,你真以为我们是傻子吗?”马超冷哼道,“父亲,你别信他们,韩伯父的字你我都熟悉,和这信上完全不一样。”

年轻人笑容淡淡的,并不多做解释。

有钟繇在邺城,想仿照韩遂的笔迹写一封信并不困难。因此倘若这信上是韩遂的笔迹,亦或者眼前这个年轻人急着解释,都不至于让马腾如此犹疑。若韩遂真的想出卖他转投曹操,自然不会亲笔写这封信,况且能在军营中杀掉杨秋的,的确也只可能是军营内部的人。而那些羌兵,可有许多都是跟随韩遂多年的老兵……

良久,马腾将捏成一团,沉声道:“我与韩遂是多年的兄弟,他不会做这种事。”

“好。”年轻人附和道,“将军相信兄弟情谊,我就不再多言。不如即刻杀了我,攻城也好,回西凉也好,前路如何,全都由将军自己选。”说着,竟还刻意迎上马超的刀刃。马超一惊,这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眼瞧着已有鲜血从伤口渗出——

“孟起,把刀收了!”见贾诩始终都不曾开口,终于,马腾再也沉不住气,“若我依丞相所言,又当如何?”

“高官厚禄,衣食无忧,容享富贵。”年轻人道。

“那韩遂又当如何?”

“孔桂一人,没有理由谋害皇后。如今杨秋已死,谋害他的人既然不是将军,那就另有其人。至于是朝廷的规矩还是西凉的规矩,将军来选。”

“好。”马腾点点头,“劳烦替我回禀曹丞相,容我思考几日,再给丞相答复。”

“丞相现在正在许都,并不急于将军的答复。”年轻人道,“但若快马加鞭,五日,从邺城往西凉一个来回,足够了。”

“那就五日。”马腾咬牙道,“五日,我一定给丞相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我就代曹丞相,恭候将军的好消息。”

这年轻人看着比马超还要小好几岁,说话也始终不带任何厉色,然正是这不紧不慢地语气中却带着隐隐的威压,让马腾这纵横疆场多年的人,在气势上都弱了几分,唯独显露出一点的杀伐之气,也好似色厉内荏。

这般的仪态风度,绝非普通的说客。

“父亲,不如……”马超心头灵光一闪,凑到马腾耳边轻语。随着他的话,马腾的目色愈发暗沉,似乎在反复权衡着什么。

“咳,”这时,贾诩缓缓睁开眼,“一把老骨头了,就是精力不济。怎么,和将军把话说完了吗?”

“说完了。”

“说完了,那就走吧。”他朝年轻人招招手,年轻人立刻上前扶他起来,朝帐外走去。

“父亲,机不可失……”马超拼命的向马腾使眼色,马腾却始终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却始终没有将刀拔出鞘。

“对了,瞧老夫这记性。还有句话,该与将军说的。”帐帘掀起一半,贾诩又颤颤巍巍的回过头,“这天渐冷了,将军多保重身体。”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大帐。

与此同时,马腾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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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与曹丕从马腾军营出来时,正好是日暮时分。他们一人骑着一匹马,慢悠悠的向邺城而去。

“今日多亏了先生,才能这么快就说服马腾。”事情办得顺利,曹丕心情十分不错,连脖子上的伤都感觉不到疼,更不在意贾诩从头到尾不过仅说了几句话,“不过,先生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望先生赐教。”

“随口一说罢了。”贾诩道,“将死之人,他认为是什么意思,便是什么意思吧。”

“父亲既答应保马氏一族荣禄,想来不会食言。”

对于曹丕的话,贾诩未置可否。若是马氏一族迁居邺城之后,安分守己,曹操自然不会刻意树敌。但就照刚才的情势看,马腾的儿子马超,显然并非池中之物。这人一有了雄心壮志,就不知天高地厚,一不知天高地厚,兵败如山祸及家族就已注定。

这天下只会越来越太平,他能看得戏也越来越少了。随他们折腾去吧。

其实,若是司马懿随曹丕同来,一定会告诉曹丕,虽然今日贾诩并没有说几句话,可真正让马腾决心归附的,仍是贾诩。最后那句话,既可以说“天气渐冷”是提醒马腾冬天一到草野枯败,就算他们有强悍的骑兵,也没有足够的草料供养;也可以去探究那句“将军保重身体”是警告马腾,再不早做决断,韩遂能杀得了杨秋,为讨曹操欢心,说不准还会再对马腾下手。总而言之,对这群西凉人,贾诩积威已深,哪怕他仅仅是坐在那里打着瞌睡,也足以让马腾忌惮、多疑,自然而然,就落了下风。

一阵秋风吹过,饶是曹丕,都不由得裹紧了些身上的裘衣。

“这冬天真是一年比一年冷咯。”贾诩突然幽幽叹道,“这个冬天,他怕是不好过了。”

“嗯?先生所说的是——?”

“那个比自己儿子还不让老夫省心的人。”贾诩又叹了口气,望向天边的夕阳,“二公子,诩城中有急事,可否快些回城?”

“当然。先……”

曹丕话未说完,贾诩就一甩马鞭,飞奔出去。这方才还看着颤颤巍巍行将就木的人突然比骑兵还要骑术高超,着实让曹丕愣了三四秒,才反应过来,快马加鞭跟了上去。

贾诩与曹丕的马都是这次西凉送来的名驹,未等太阳完全落下,他们就已进了邺城的城门。

贾诩将马一勒,向曹丕道:“诩去西市给奕儿买桂花糕,就不送二公子回府了。”

“先生慢……”

又是话还没说完,贾诩已经绝尘而去。曹丕只得莫名其妙的掉转马头,独自骑着马向丞相府去。

刚才贾诩说的急事,莫非就是给郭奕买桂花糕?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被曹丕否决。像贾诩这样的老毒物,居然会为了孩子的糕点失态,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可下一秒,他却又想到,似乎之前王粲是和他提过西市有家卖桂花糕的肆,只卖到天黑之前……

了了西凉的事,曹丕也乐得放任自己休息片刻,去想些有的没得的东西。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到了丞相府,将马交给仆人,他先去向母亲请过安,而后回到自己的院子。

却未曾想,吴质正等在院子中。见曹丕终于回来,急忙迎了上去:

“子桓,出大事了。孔桂秘密来往的书信中,搜出了与仲达和杨修的书信。丞相在许都勃然大怒,已经下令将二人下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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