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楼阁处,醉□□里, 是美人居所。点绛唇, 秋波涟漪, 琴声哀婉,美人愁煞矣。

曹植进到院中时, 看到的就是甄宓怅然抚琴的样子,不由脚步一顿, 心中戚戚。他由衷敬佩甄宓的才情,又哀怜于她的遭遇,故而一直以来对这位嫂嫂, 不免多了几分关心。

琴声渐渐转急, 却在激烈处戛然而止, 原是琴弦已断。甄宓看着被琴弦崩出血痕的手指, 轻叹口气, 这才发现院中来客。

曹植走到院中,问候道:“嫂嫂。”

“你是怎么进来的?”甄宓有些诧异,“院外面……”

“没事, 守卫被我支开了。”曹植道。他踌躇良久, 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嫂嫂,你与二哥这是……”

“子建不必担心。”甄宓道, “近日来邺城不太平,那些守卫是你二哥派来保护我的。”

可曹植哪是这样容易被搪塞过去的。尤其甄宓此刻虽然语气平静,但眼底仍能望见淡淡的忧愁, 显然是郁结在心。只是甄宓既然这样说,便是不愿告诉他,他若再问,就失了分寸。

斟酌再三,他还是小心翼翼的道:“嫂嫂,父亲现在在许都,邺城的事情都需要二哥来处理,他难免顾及不到一些事情。如果……你不要生他的气。”

甄宓一愣,随机不由暗暗苦笑,不知该如何作答。

当年袁氏兵败,邺城城破,身为人妇的她已无意苟活于世。但婆婆刘夫人却告诉她,曹操希望她嫁给曹丕,而只有这样,才能保袁家家眷老少平安。初时她不懂,曹操为何会让自己的长子娶一个已婚的妇人,后来还是曹丕为她细细讲解了这其中的政治考量,她才渐渐懂了一二。却更觉自己嫁于曹丕,是委屈了他。成婚之后,曹丕与她虽没有多么恩爱,却也称得上相敬如宾,卞夫人又是与刘夫人不同的宽厚长辈,对她照拂有加。她本以为这一生就可以这样波澜不惊的结束,直到……袁熙的出现。

她早过了二八年华,关雎蒹葭之情,她早已不敢奢求。对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责任,身为妻子的责任——她不能任性的随袁熙离开,也不能坐视袁熙的死亡。所以她不得不,冒着被曹丕怪罪的风险,为袁熙求情。她知道,她那日说的每一个字对曹丕都不公平,可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辜负一个人,已然没有了双全之法。

她怎会生曹丕的气……从一开始,便是她欠于曹丕的。她虽然无法看破政局的诡谲,但也清楚,她这样一个妻子,越到将来就越会成为曹丕的阻碍。她会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承担代价,只要袁熙能够平安离开。

曹植见甄宓眼中滑过一丝决然,心头突然涌起了极为不好的预感,刚想再问,院外已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那些被曹植支开的守卫已然察觉到不对赶了回来。甄宓急忙对曹植说道:“子建,你能否帮我一件事。我知道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可如今……我只能拜托你了。”

曹植连忙点头:“嫂嫂尽管说,植一定办到。”

脚步声越来越近,甄姬已无暇再多说什么。她从袖中拿出张帛笺一把塞到曹植手中:“帮我把这个交给郭祭酒,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嫂嫂放心,植一定做到!”

曹植刚收好纸条,守卫就冲了进来。为首的守卫厉声道:“四公子,二公子有命,不许旁人来看望夫人,还请公子立刻离开!”

曹植用眼神安抚了一下甄宓,而后转过身皱眉道:“二哥说的是旁人,植与二哥感情素来深厚,也算得是旁人吗?!”

这府中还有几人不知四公子与二公子的嗣子之争。守卫心中这样想着,却不敢说出来,只能重复道:“还请公子离开!”

曹植本也没真打算留下,见守卫异常坚持,便也顺坡下驴,做出遗憾的样子,转身对甄宓温声道:“罢了,那植改日再来看嫂嫂。那句诗文何意,植一定去大家处为嫂嫂求解,还请嫂嫂放心。”

甄宓听出曹植言下之意,心神也已定下,温柔地说道:“那便有劳四弟了。”

曹植点点头,刚想抬脚向院外走去,守卫却又伸手拦住了他:“二公子的命令,进出这所院子的人必须搜身,请四公子见谅。”

“荒唐!”曹植霎时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人还敢搜我的身?!怕不是借着二哥的名号在这里狐假虎威!今日你敢碰我一下,我立刻让你人头落地!”

曹植素来对所有人都温雅谦和,莫说杀人,连句重话都未曾对仆人说过。以至于很多人比如这位守卫都忘了,无论如何,曹植是曹操的儿子。虎父焉有犬子,曹植此时发起怒来,身上的气势让这些守卫顿觉不寒而栗,再不敢多言。可搜身的确是曹丕的命令,若是他们不依命令执行,同样会被曹丕处置。进退维谷,踌躇再三,等他在想开口时,曹植已然拂袖而去。

“夫人……”守卫无法,只能回身看向甄宓。

甄宓冷淡道:“将不将此事告诉子桓,你们自己掂量,不必问我。”她施施然的转回身,避开守卫的视线,暗暗将手抚在心口。

袁熙被曹丕关押起来的消息,是郭嘉亲口告诉她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仅在宴席上远远见过几面的郭祭酒告诉她这个消息居心何在,但当时郭嘉答应过她,只要按照他说的去做,最后一定会帮她把袁熙救出来。

或许,以这位先生的足智多谋,真的能找到万全之策。

她不喜欢去赌任何一件事,可郭嘉,是她与袁熙最后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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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在司空府门口见到郭嘉时,眸中滑过一丝惊讶。

“诩以为你早已动身。”

“嘉要去邺城,总得来先和主公告别。”郭嘉走到贾诩身边,道,“嘉也刚到,一起进去吧。”

郭嘉与他说要先一步前往邺城可是十天前,只为告别的话早有时间。而郭嘉也不是会在正事上瞻前顾后的人,那便必然是情况有变,才让郭嘉又多留了这十天……

郭嘉见贾诩垂着的眼眸忽明忽暗,开玩笑道,“你这老狐狸不是一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吗,最近好奇心怎么这么重。”顿了顿,又道,“不过一会儿见了主公,或许文和还是如过去那般的好。”

“哦?”贾诩眼珠微转,试探道,“莫非……”

“嘉什么都没说。”郭嘉立刻道,随即又微微蹙起眉,“情况的确比嘉想的还要复杂,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嘉都还不清楚,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能让你查了这么天都查不出头绪,诩倒是越来越好奇这背后谋划一切的人是谁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议事厅。望向厅中,曹操正坐在案后看着一卷文书,门口的仆人正要进去禀报,郭嘉已经先一步跨入了门槛。

“明公,嘉……”

贾诩见郭嘉突然停在那里,正是疑惑,待看清厅中除曹操外的另一人时,也不由脚步一顿,素来波澜不惊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

坐在左侧席上的是一位身着赭色衣袍的人。他面容俊秀,神情怡然,可谓是一表人才。但真正让贾诩惊诧的是,此人的容貌与郭嘉居然十分相似。不过,倘若再多看几眼,就会发现此人鼻梁更加高挺,眸子中的神采与郭嘉也差别万殊,在端着茶杯的手的虎口处,能看到一层薄薄的茧子,这是常年操持兵器才会留下的痕迹。所以似贾诩这般熟悉郭嘉的人,虽然乍一见会惊讶,但很快就能将二人分清。而那些与郭嘉仅几面之缘的人,则很难分辨清楚了。

看这个人腰间配的饰物,倒像是西凉的东西。而贾诩却从不记得西凉曾有这样一位人物。又不由想起来时路上,郭嘉劝他今日不要好奇心过重的话,心头闪过一丝狐疑,再看郭嘉此时的表情,看似惊讶无比,可未免……惊讶的太过刻意了。

老狐狸眼珠转了又转,待向曹操行礼作揖完时,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告辞的借口。

“奉孝和文和来了啊。”曹操放下竹简,抬头看向郭嘉。他见郭嘉神情微妙的看着侧席之人,又转过头来望向他。

四目相对,曹操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曹操心中暗笑,面上却不表,开口为郭嘉解惑道,“这是骑都尉孔桂孔叔林,是杨秋将军的使者,今日随元常刚刚回到许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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