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明日一战,你攻东渡口。”

“大营传来消息,周瑜已亲率军队开始进攻。”曹丕将刚送来的文书递给司马懿,“但我们故意放在显眼处的那封密简,到现在都没有被翻动过得痕迹。仲达,若是江东并不知道丕这里仅有五千人,那诱敌之计,就无用了。”

司马懿亦双眉紧蹙,心中觉得奇怪。据他了解,江东埋在曹军军中的那些细作,?蛸早已一个不拉的找了出来,之所以未全部除去,正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将计就计,诱敌入局。可为何那本就是给江东细作写的密简,竟未被翻动……

“子桓,以防万一,还是要下令全军备战。此外,给夏口送信的人马也要提前备好,一旦江东来攻,立即让他回去求援。”

“仲达放心,求援的人丕早已备好,配的是军中最快的马。丕这就下令全军提高警戒,随时准备迎敌。”

来此渡口的五日里,军中大大小小的事,曹丕都力求亲历亲为。曹丕从小就跟随父亲混迹军营,从普通兵卒到统兵将领都曾经历过,所以每一个细节安排他都近乎做到了精益求精,万无一失。司马懿知道,曹丕心中存着一口气,想要通过此战让曹操意识到,他的长子已经成长的足够优秀,并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人。

随着夏口的战势愈演愈烈,十几艘走舸以漫天的厮杀声为掩护,悄然的从大军中离开,向夏口东渡口全速驶去。在距岸边几十米远时,孙策下令放箭射岸。与此同时,在孙策看不见处,一人一马飞奔而去,不久后随他赶来的大军,将把这渡口,变作绝佳的埋骨之处。

“报!孙策已率约五千人军登上江岸。其中骑兵有近八百骑,弓箭手近千人,其余皆是步卒。”

“好。告诉前方将士,与敌军交战以周旋为主不必硬拼,等大军一到再将他们全部歼灭。”

等士兵领命退去,骑在马上的曹丕看向身侧的司马懿,笑道:“看来这回丕总算能胜子建一事了。”

“懿心头有些不安。”司马懿却没有曹丕此时的好心情。虽然除了密简与孙策亲自领兵攻营这两事外,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他仍本能般觉得漏掉了什么关键的问题。这种与生俱来的感觉,曾多次救他化险为夷,让他无法置之不理。

厮杀声由远及近缓缓推来,又有士兵骑马来报。

“禀报将军,孙策已攻破第一道防线,我军死伤近千人。”

“敌军伤亡如何?”

“骑兵伤亡不足百匹,步卒伤亡无法统计,但皆少于我军。”

听到双方损伤差别如此之大,曹丕心头升起些烦闷,挥手让士兵离开。

“仲达,不如丕现在率余下军队前去应战。”

“再等一等。”司马懿摇摇头,对曹丕的提议不予赞同,“短兵相接,你不是孙策的对手。几道防线我们已经安排的足够严密了,现在我们需要的不是与他争强斗狠,只要能在援军到前将他拖住,就足够了。”

这个道理曹丕同样清楚,所以虽然心中对那句“你不是孙策的对手”有些不快,也还是“嗯”了一声,握紧缰绳将马勒住。

“子桓,”司马懿蹙眉又开口问道,“救援的兵马若要从夏口赶来,按理还需要多久?”

“若全速行军,还需约一个时辰。”

“但按孙策现下攻势之猛,渡口的这几道防线拼死也顶多再撑一个时辰。先前我们推测是要以此为饵引敌军上钩,可若仅是如此,为何不索性提前暗中派军队驻守在渡口附近,反而要等敌军打上来,再让我们现去送信求援?万一慢上一步,岂非功亏一篑?

不对,绝对不对。郭嘉布的局,绝对不可能有如此明显的破绽。”

司马懿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几乎成了一个川字。他自幼就跟在郭嘉身边,应该比任何人都善于揣度郭嘉的想法。此刻,他正是在努力的回忆着郭嘉以往布局时的每一点蛛丝马迹,想要以此来重新理清现下混乱的思绪,却越想越被心头逐渐涌起的不安所吞噬,局势似乎正在渐渐脱离他的掌控,而他却仍深陷迷雾,不得其旨。

他们前方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只见孙策骑马在前,身先士卒直接冲入敌军阵中。眼前是层层严阵防守的敌军,与己方士兵的联系也被敌军割断,这样腹背受敌的困境下,孙策兴奋的酣畅大笑,未有半刻犹疑惑,已向前方敌军杀去。明明曹军人数几倍于他,却反倒处处被他所压制,长剑所指之处,只有遍地尸骸。而就在此时,跟随孙策攻营的士兵也已突破重围跟了上来,不过片刻,第二道防线就被孙策硬生生拉出了到大口子,随即便被分割包围,瞬间剿灭殆尽。

敌军已至百米之外。

曹丕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世人皆道孙策悍勇,难以争锋,却未曾想对于眼前这头?儿,传言中所说竟都太过谦虚。照孙策这样的打法,攻破大营,顶多再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司马懿的掌心也已满是冷汗。眼下情势之危急他不是不明白,可他仍执拗的相信,郭嘉绝不会出错。

倘若他是郭嘉,在与江东僵持不下时,明面上遣万人,暗中却仅遣五千人来渡口驻防,又刻意留下会被敌方细作探去的密简,所思所图却并不是将这五千人当作诱饵,那么这五千人会是

弃子。

“公子!”

身后突然响起的喊声犹如。曹丕记得,这正是去大营求援之人的声音。他欣喜的回过头,却未看到期盼多时的千军万马。

“援军呢?!”

“公子,主公说,营中所有兵力都在应对周瑜的攻击,无人可派来支援。援军……不会来了。”

“什么?!”

孙策已攻至眼前。

寒霜袭来,锐不可挡,曹丕被人猛地往旁边一推,这锋利的一剑划在司马懿手臂上,瞬间染红了衣衫。

司马懿只来得及吼出一个字:

“逃!”

曹丕几乎是凭借本能般策马狂奔。风刮过脸颊,疼得人几欲落泪。

曹孟德,他的父亲,是他从小到大最崇敬的人。他坚信这世上除了父亲,再无一人堪称英雄。所以他总是尽力揣度父亲的心思,想如父亲希望的那样做好每一件事,成为和父亲一样的英雄。

然后,子建得了旷然自达的美名,他却成了矫情自饰的小人。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自大哥去世之后,从来没有人教过骤然成为嫡长子的他,该怎么做,如何做。他的眼前仅有团团迷雾,除了效仿父亲,再寻不到另一条路。

可哪怕是这样亦步亦趋乃至滑稽狼狈的揣度,他仍看不懂父亲。他不懂为什么他拼尽全力都无法得到父亲的夸赞,为什么父亲会选择在他眼中无法挑起大梁的子建,为什么为了给子建铺路,甚至要……让他死。

为什么啊父亲。

他紧紧的咬住下唇,将呜咽声压在喉咙中。

丕真的就……这么让你失望吗?

他脑海中不由闪过方才司马懿挡在他身前,吼他离开的画面。

司马仲达,想不到吧,你这么精明的人,也会有押错的时候。你成不了吕不韦,丕更不是赢子楚,明明是两个早就被各自父亲抛弃的孤子,却还纠缠在一起,互相利用,费尽心,妄想让看轻我们的人后悔……真是何其天真!何其荒唐!

你一定后悔了吧。

可,你为什么还要推开丕?

既然你已经知道丕被父亲视为弃子,既然已经无利可图,你为什么还要挡在丕身前。天下熙熙嚷嚷皆为利,你这重利的商人,难道不知道你早已在丕这里赔得精光?

司马懿,那一刻,你又在想什么?

你让丕逃,可人生入囚笼,这茫茫天地,丕能逃到哪里去?

疾奔的骏马长嘶一声,等曹丕回过神来时,马已经被他自己勒住。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将马头调转,怔怔的听自己高声大喊,率领残余的将士杀回战场。

“曹子桓,你回来做什么?!”

司马懿头冠早被打落,披头散发,衣袂上全是血迹。这也难怪,以司马懿那点武艺,怎么可能是孙策的对手。

而他也不会是孙策的对手。

如果是父亲的话,在这种必输的局面,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掉这些人逃走吧。纵使那是心爱的大将,是器重的谋士,是父亲的亲身骨肉。

梦中宛城的画面与现实交叠,他看着狼狈不堪的司马懿,又好像在看着浑身是血的大哥。

他分毫不敢违的学着父亲一样行事,是不是因为他从来不敢问自己,倘若当年宛城在马上的是他,会如何选择?

他一直在逃啊。所以他才会用尽全力想成为父亲,想让除了他以外每一个人满意。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将所有后果的责任推给旁人,才能逃避问自己

曹子桓,此时此刻,你在想什么,你会做什么?

即使是必输之局,即使会身陷囹圄,即使与父亲背道而驰……

他不容分说的将司马懿护到身后,青锋直指前方。

“孙伯符,你们犯上作逆,杀我将士。今日丕若不以你们这些叛贼的血洗剑,就枉为曹家儿郎!”

仲达,丕,不想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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