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达,丕……”
司马懿使了个眼色, 冲入帐中的曹丕这才看见坐在一旁的郭嘉, 唇边笑容瞬间收起,敛色正容, 恭恭敬敬的给郭嘉作揖行礼:
“见过郭祭酒。”
郭嘉目光凝在行礼动作标准到拘谨的曹丕身上几秒, 突然破颜而笑:“二公子,嘉又不是荀令君, 和嘉这么客气做什么。还有仲达,”他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司马懿,“嘉就这么凶嘛?比起你现在这生疏的样子, 嘉还是更怀念当年养的狼崽子。”
狼崽子?
曹丕偷着瞟了眼司马懿,被司马懿发现了一眼瞪回来, 顿时觉得忍笑更困难了。
郭嘉眼波流转,将一切看在眼底,却仅是抬袖饮茶,以袖遮住唇边的浅笑。
曹丕并没忘记郭嘉还在身前坐着,他很快正经回神色, 一板一眼回答郭嘉道:“先生是父亲的肱骨心腹, 丕不敢废礼。”说完, 他走到郭嘉对面跪坐下, 又起身为郭嘉将茶杯斟满茶,方才问道,“不知先生到访,所为何事?”
“有一些小事, 嘉心中疑惑,所以来向二公子请教。不过,在那之前,嘉想先问问二公子……”郭嘉顿了顿,轻飘飘的看了司马懿一眼。司马懿看到郭嘉眼中趣色,顿时想到之前被郭嘉坑了的那些人,内心立刻警铃大作,还未来得及阻止,郭嘉的声音已经又一次响起:
“嘉先问问二公子,想不想听听有关‘狼崽子’过去的事?”
“丕……”
“郭嘉!”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郭嘉笑道,似乎早已料到司马懿会出声,“嘉还以为你真的成熟了不少呢,怎么还是这小孩子脾气。”
司马懿对郭嘉的调笑的话充耳不闻:“郭祭酒如没有正事,军中事务繁忙,二公子与懿不敢耽误祭酒时间。”这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时至今日,军中敢与郭嘉这么不客气说话的人,还真没剩几个了。
“嘉本来不想将气氛变得如此严肃,这样一会儿解释起来也不会那么紧张。但既然仲达如此急迫,那嘉就开门见山了。
二公子也知道,嘉幸得主公信任得掌?蛸卫,负责搜集统理各方情报。而前段时间因为南方战局吃紧,?蛸大部分的人力都调移至荆州,所以直到近日,嘉才收到这份邺城送来的情报。”
当“邺城”二字从郭嘉口中说出时,曹丕与司马懿皆是脸色一变,虽然不过一瞬就已恢复正常,但他们明白,即便是一瞬,也逃不过郭嘉的眼睛。
能劳得郭嘉亲自来询问,又与邺城有关的,只有那一件事。
郭嘉将袖中的布帛拿出展开,放到曹丕眼前。仅看一眼,曹丕就已确定,他的猜测成真了。真没想到,他动用了近乎全部力量隐瞒,竟都逃不过?蛸的眼睛。
?蛸的力量未免太过可怕了。今日曹操在方还可以镇得住这股力量,但等到来日……
这时,郭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请二公子为嘉解释一下,这袁熙,是怎么回事?”
※※※※※※※※※.
张飞走入大帐时,刘备正细心擦拭着他的佩剑。这把剑是曹军还未南下时,刘备命人铸造的一批兵器中匠人最得意之作。剑长三尺六寸,剑柄由乌木制成,黑如漆墨,萦绕着木材本身的淡香;剑身则由金牛山铁所铸,锋利无比,却全无杀气,似温润君子,含光不露,同体天地。
随着刘备的擦拭,长剑翻动,偶有几缕寒光自剑身反射,照出刘备眼眸中冷芒。原来,人非无雄心,剑非无杀气,关键只在于,握的是哪把剑,握剑的又是谁。
尽管再不情愿,张飞也不得不承认,天下再无人能与刘玄德这般相配,他们注定会携手并进,名扬天下,踏平寇虏,实现大业。
这是他也好,二哥也好,都无法为刘备做到的事。
“三弟,你来啦,怎么也不出声,大哥都没注意到。”将剑收回剑鞘,刘备抬起头,这才姗姗看到已到帐中有了一会儿的张飞。他见张飞神色清明,身上再不像之前那样时时刻刻缠满酒气,暗暗放下心,道,“站着做什么,快坐。是有什么事吗?”
张飞顺着刘备的手势,大马金刀的坐到一旁:“本是来问大哥军师一事,不过来的路上就听到子龙已带兵去崖下,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大事了。所以我就是来看看大哥,没什么事。”
刘备听了张飞的话,唇边勾起一抹无奈而温和的笑容:“备似乎也好久没和三弟好好聊聊了,自从云长……”提到死于阴谋之下的二弟,刘备瞳孔微缩,不禁滑过一抹痛色。而等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已全是坚毅,“三弟放心,总有一日,大哥会为二弟报仇的。”无论是一年,还是十年,只要他一息尚存,这份血仇,他就一定要向曹贼和江东讨回来。
哪知,平日里一提起此事就气怒交加恨不得立刻提剑冲到曹营的张飞,此时竟一反常态,听到刘备的话,他也只是平静的摇摇头:“大哥,为二哥报仇一事,交给我去做已经足够。大哥当心怀天下,不应当将目光限于此。”
刘备皱眉:“三弟这是何意?”
“大哥因为军师这次遇险,开始后悔了吧。”张飞直截了当的揭破刘备埋藏在心底的想法,“如果大哥不是想为二哥报仇,军师根本不必冒此风险。大哥在懊悔,因为自己的私仇,让诸葛亮身陷险境,让曹军有空可钻!大哥的志向是平定天下,兴复汉室,所以才会责怪自己为私情所绊!”
“翼德!”刘备厉声呵道,“在你心中,我刘玄德就是为了天下可以视兄弟之仇于不顾的人?!”他长呼一口气,语气平静了些,“这次的事,的确是因为我考虑不周,才让孔明身涉险境。这件事,我后悔,但不是后悔为二弟报仇,而是后悔急于一时,意气用事。但如果备为了得到天下,连结拜兄弟的仇都能不屑一顾,就算真得了天下,又与那些为一己之私不择手段、冷血无情残害百姓的恶贼独夫何异?”
张飞似乎被刘备激动的样子怔到,双目睁如铜牛,久久,才回过神,缓缓道:“你我是多年的兄弟,大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在这乱世,有的是想趁此时机建功立业的人,也有的是要统一九州还世间河清海晏的人,但只有刘玄德,纵使想要平定天下兴复汉室,也从不因此就认为屠戮杀人是正确的事。即便是为了明日的太平,也不愿牺牲今日的百姓,每一个人的生命在刘备眼中从来都不是为了达成目的的筹码。这就是为什么几经沉沦,风餐露宿,他们仍旧愿意追随刘备的原因。因为从刘备身上,他们看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不同于其他诸侯,真正的仁德之心。
为了保全刘备的仁德之心,张翼德纵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大哥,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不是在怪大哥,而是真正的心里话。”张飞平静的说着,面容因为全然褪去平日伪装出的粗莽,显露出世家子弟的俊秀。这面具他为刘备戴了十几载,如今,到开始奢求,如果他真的是个只知喊打喊杀的莽夫,会不会比现在痛快许多。
“有诸葛亮在大哥身边,我就彻底放心了。”
“嗯?翼德你说什么?”
张飞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轻,刘备并没有听清,正想再问时,帐外却恰好传来了马蹄声,他与张飞的交谈只得暂时作罢。半响后,诸葛亮与赵云庞统走了进来。一夜未见,诸葛亮虽然发髻散乱,但精神颇好,见刘备迎上来,他连忙扶住刘备的手,对满面关切的刘备,笑着摇头道:“主公放心,亮一切安好。”
刘备握紧诸葛亮的手,心中五味具杂。他想责怪诸葛亮冒险行事,又深知诸葛亮如此是为了谁。自责与担忧混杂在一起,到最后,只余下一声轻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完才想起什么,连忙喊道,“快把军医请来!”
“主公……”诸葛亮眼中滑过一丝无奈,但更多的还是感动。不过,比起这些,诸葛亮有更重要,也更值得高兴的事情要与刘备说:
“主公,亮回营的路上,刚刚得到消息,驻守在荆东的江东军,应当很快便会开始进攻曹军后方。”
“哦?”刘备诧异道,“之前孔明不是说,孙权忌惮他未亡的兄长夺权,所以不敢出兵与曹军交恶。如今为何……?”
“的确,在一般情况下,孙家兄弟即便再兄友弟恭,也免不了在此事上心生嫌隙。更何况,孙权本也并非心宽之人,必会紧握军权,一旦江东局势有变,便倒戈回攻。但现在,不一样了。”
想到那位与自己相逢不过几面,却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温雅儒士,诸葛亮双眸微微眯起:
“亮兄长来信,鲁子敬已动身前往荆州。算算日子,现在应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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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的解释十分简单,亦或者说,作为这件事中完全被动的一方,能解释的,也只有这几句话。
听完曹丕的话,郭嘉缓缓开口:“二公子的坦诚到很让嘉意外。”
“因为丕清楚,无论丕将谎话编的再圆满,也瞒不过先生。”
“噗,”郭嘉轻笑一声,“嘉该把二公子这句话当作夸赞吗?”
“先生随意。”
接着,大帐中就陷入了令人压抑的死寂,只有郭嘉的手指不规则敲击小案的声音一下一下响着,仿佛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这件事往小了说极好解决,只要将引起麻烦的人除去便是;但往大了说,却牵扯极广,如果处理不好必又会被朝中那些吃饱了撑得的老家伙抓住,大做文章,所以郭嘉必须好好权衡一下,这件事应当如何解决。
“二公子,”郭嘉语速极慢,显示着他此刻的犹豫,“依你看,这件事,嘉是否理当向主公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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