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众人小心紧张地沿着漆黑甬道前进着。
这条甬道通体由青石板砌成, 因在湖底开凿的缘故,四面墙壁地砖尽都泛着潮气, 人走在其中呼吸, 只觉鼻间湿漉漉的闷重,更嗅得到一股隐隐的湖水腥气。
方天至走在队伍最末, 只觉这甬道既长又深,时而缓坡下行,深入数十丈, 时而又曲折迂回, 左突右进,也不知究竟尽头在何处。此时密道之中水汽渐趋稀薄,想来众人已深入山腹之中, 离大湖去得远了。烛火映照下, 朦胧的墙壁上不见细密湿痕, 脚下石砖也显出干燥的青灰色。众人迤逦走过, 青砖上浮尘受踏, 甚至留下了浅浅的脚印。
忽地队伍整个一停。
方天至暗中微微戒备, 不料前方并没生出什么骚乱,众人只是围到一段石壁面前, 正交头絮絮低语。他从新娘身侧绕过,走近两步一看,那面石壁不过是甬道左侧平平无奇的一截, 非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过是砌墙的青石颜色稍新, 隐隐与其他石壁不大相符。这些新石板垒成的墙壁宽约六尺,与甬道宽窄一致,倒像是一扇堵死的大门一样。
楚留香仿佛与他心有灵犀,道:“这面石壁看着有些奇怪,仿佛是有人特地将一条通道堵上,不让人过去一般。若说是修葺破损石壁,那这面石壁未免破损的太规整了些。”
蔺王孙迟疑道:“要不要将石砖捣碎几块,瞧瞧后面到底有什么?”
楚留香沉默地望着石壁,一时没有回答,仿佛正出神思索。
周昊便接口道:“那就捣碎几块看看!”
蔺王孙见他锵地抽出长剑,仿佛已准备开工,忙出声制止道:“师伯不忙动手,先听听大伙的意见。我们这一路走来,简直安稳到不可思议,说不定危险就在这面石壁上了。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方天至闻言也道:“贫僧也觉得有几分奇怪。但凡宝藏密地,哪怕不设机关陷阱,通常也会修出许多条岔道、死路来,将整个布局弄得宛如迷宫一般。但我等自从湖底开门而入,却直顺着这条甬道走到了现在……”他言犹未尽之意,但楚留香却已听明白了。
楚留香顺理成章地续道:“本来这倒与我们先前猜测不谋而合,这宝藏或许专是为了白玉京的历代传承而设。但眼下这里多出了一面新墙,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这墙壁后真是一条岔路,为什么要把这条路砌死呢?”他又默默考虑了片刻,“难道说……”
周昊见大家又陷入了沉默,面色颇不以为然:“所以到底怎么办,总要有个章程。我们是继续往下走,还是干脆推了这面墙,看看虚实?”
蔺王孙环顾诸人,询问道:“不如我们先顺着这条路走走看,若找不到宝藏,再回来不迟?”
他话音方落,角落里气喘吁吁的新娘子忽地手扶石壁,贴墙缓缓滑坐下来,道:“我……我累死了。我浑身冷得发颤,手脚没有半点力气,爬也爬不动了……”
蔺王孙护着沈眠,向她看了一眼,道:“咱们得扶着她才能继续走了。”他目光过处,见众人大多无动于衷,便无奈问楚留香,“这……劳烦楚兄扶她一路?”
楚留香回过神来,道:“好说。”
众人另无异议,当下继续沿着唯一的甬道前行。只是此后路上,每隔十数丈远,甬道石壁左右便能瞧见一两面颜色稍新的青砖墙,及至走过盏茶时分,方天至粗粗一数,这样砌死的青石墙竟有数十个之多。而除却这点奇怪之处,大伙儿连机关陷阱的影子都没瞧见,在这山腹密道中竟一丝危险也没遇到。
左拐之后,甬道忽又变换方向,借烛光一看,一级级青石台阶曲折向下,蜿蜒没入了更深处的黑暗中。
众人站在阶顶,只觉这漫长寂静的路途仿佛始终没有尽头一样,隐隐生出一阵阵说不出的压抑与恐慌。
到底还要走多久?
这里早不是玉壶山了,大约已深入伴峰山腹深处。在这样一个危险而秘密的地方,若是密道忽而坍塌,所有人岂不都要被活埋而死?
很久没有人说话了。但也同样没有一个人退缩。
哪怕脸色惨白的新娘子也不敢贸然地开口说话。
默契又似各怀鬼胎的沉默中,章宿仍当先一步踏下了台阶。他步履如风,在黑暗带来的未知恐惧中甚至算走得太快了,仿佛这样就能驱散焦躁不安的氛围一般。
簌簌脚步声中,一道道昏黄的烛火随着众人行走的微风而摇曳晃动,条条瘦长人影明灭不定的在墙壁上贴爬着,牢牢地跟住所有活人。这本来平常之极的景象,此时也显得有些惊悚恐怖,沈眠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已不敢再往墙壁上看。
但刚走过石阶转下的拐角,章宿忽地“咦”了一声。他怔了一怔,片刻后蓦然惊醒,激动大喊道:“到了!到了!”
众人精神大振,忙一齐疾步奔到他身畔,蜡烛放出的微弱光芒霎时涌到一处,将前方的路照得更远——数十级台阶下,一条宽阔笔直的平坦甬道豁然延伸开来,一块块光滑如镜的青铜方砖代替了切削平整的普通青石,而在这段铜壁甬道的尽头,则伫立着一扇隐约藏在黑影中的巨门!
周昊痴痴地望着那扇还瞧不清晰的门,如在梦中般喃喃道:“我们真的找到了……”
众人不敢置信地缓缓走下阶去,只见每块蒙尘的铜砖上都刻有精巧浮雕,大多是婀娜盛放的牡丹海棠,张翅曲颈的栩栩白鹤。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每一幅浮雕上的花卉瑞兽都不尽相同,各俱美态,令人目不暇接。幽绿反光的铜壁两侧,则立有十六对匍匐跪地的铜像。
那铜像头束网巾,身披大襟道袍,各个垂首俯面,作恭敬婉顺之态,两条探出宽袖的铜胳膊则高高举起,平托着一方翠瓣舒展的莲座灯台,灯台上插有茶碗粗细的圆白蜡烛,烛身上犹有细描的金绘梅鹿,正回首扬蹄于山涧白云之间。
楚留香放开新娘子,任她一个人坐下休憩,自己则左右瞧个不停,不知不觉同方天至走到了一处。方天至正举着蜡烛凝视着墙壁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雕刻,看着看着,他忽发现不同之处,张口道:“你看这个——”
烛光停处,正是第一座铜像头顶三尺之上的方砖。
那上面的浮雕与别个不同,竟是一幅有人物场景的图画。画上有个面貌模糊的男子孤伫船头,迎风而行,正遥遥指着滔滔大海上的一座嶙峋小岛。楚留香顺着往后看,却见每座铜像上方的青砖都雕着这样一幅特别的画,仿佛在连贯始终的讲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正是那个面貌模糊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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