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振锷以牛子之说搅乱视听,场中数名道人大抵不屑一顾,却又解释不清为何如此。有一道人尤为上心,兀自念叨‘自上而下’好似失了魂魄。

今日讲法已闭,时候辩经好歹应付过去,薛振锷心中长出一口气。他暗暗思忖,可惜前世所学大多原样奉还,不然倒是可以测一测此方天地常数,也不知与前世是否有异。

他此生怕是无意此等钻研,刻下种子埋下,说不得来日会开花结果。

几名道人无功而返,看向薛振锷目光尤为不善。薛振锷也不以为意,目光略过几名道人,落在那和尚身上。

看得那光头反光,薛振锷顿时为难不已。佛门弟子众多,一朝顿悟便可领会神通,旁的也就罢了,那他心通与如意通尤为难缠。

眼前这和尚貌似慈眉善目,混迹在一众红头法师与道人中间,偏其神态自如,半点不自在也无。

这等情形,一看便是有神通在身的贼秃啊。

陈六郎阔步而来,困惑道:“薛道长,那几个道人可是来寻道长麻烦?”

薛振锷只笑着摇头:“无妨,不过是同道切磋道藏。”

陈六郎攥着双拳冷哼道:“薛道长莫要为其开脱,我便知道,道门向来看不上我等。好不容易有薛道长传法,这玄教中人又来从中作梗。”

李四郎也道:“真当我夫人教软弱可欺?若明日再来纠缠,定要彼辈好看。”

薛振锷略略宽慰几句,目光却盯着那和尚看个不停。却见那和尚不曾看向自己,目光紧盯着一角看个不停。

薛振锷顺着其目光观望,顿时便瞧见了少言寡语的妖物。

心下当即了然,非是和尚被自己招惹来,而是和尚盯上了妖物。

说来也怪,那妖物接连来听自己讲五千言,每日听得云山雾罩,却依旧每日不缀。

待讲法结束,那妖物混迹人丛,听一干红头法师彼此辩驳,而后随众人散去。薛振锷问过一干红头法师,却无人知晓这妖物此后去了何处。

卞壮那厮前两日自告奋勇跟随其后,回返后言,那妖物入得山林,转眼便不见其踪。加之周遭始终不曾有怪异传闻,薛振锷倒是愈发看重了那妖物,只待其求上门来,便会引入门中,点化一二。

可惜这妖物好似不曾开窍,只一味听讲,好似从未想来找自己来请教。

这送上门的不是买卖,薛振锷也不好径直寻了妖物将此事点破。于是事情便耽搁起来,不想,今日竟有和尚盯上了那妖物。

薛振锷嘴上释疑,余光瞥得妖物会同李四郎等红头法师往外行去,那和尚略略缀于后,也随着出了山门。

有黑头法师又来追问,薛振锷便道:“今日到此为止,贫道尚且有些私事。若诸位有问,不妨留待明日。”

诸法师颇为通情达理,有人道:“薛道长尽管去便是。”

薛振锷点点头,转头出得山门,手掐法诀使了个藏身咒,旋即快步缀在那和尚之后。

临水宫左近村落愈发繁盛,前头一干红头法师行至半途,那妖物便悄无声息朝岔路行去。薛振锷闲暇时在周遭胡乱逛过,知晓这羊肠小道通往山林之中。

他心中纳闷,也不知这妖物究竟在何处藏匿。因着藏身咒,那和尚始终不曾察觉身后的薛振锷,一妖、一僧、一道次第而行,不片刻进得山林。

待到山林之中,那妖物舒展身形,抻了懒腰,四爪着地,轻轻一纵便上了树冠。随即左右跳跃于树冠之上,须臾间便没了踪迹。

和尚略略诧异,口诵佛号,随即奔行追击。薛振锷方才入得山林,便听那和尚高声道:“阿弥陀佛,妖孽,还不速速显出原形!”

回应的是一声厉吼,似猫非猫,似虎非虎。薛振锷耳聪目明,辨明声音方位,急忙奔行一阵,老远便瞧见那和尚趺坐与地,一边敲击木鱼,一边反复诵念‘嗡咪哈吽嚊吽’,听之好似梵语咒决。

再看那妖物,早已从树冠之上掉落于地,摇头晃脑,周身翻腾,脑袋时而是人,时而化作大猫。身上衣物剥落,眨眼间化作一条浑身斑纹的豹子。

薛振锷辨认一番,也不知这豹子是金钱豹还是旁的,只听临水宫中弟子言,周遭山林之中有樟豹,体长不过四尺,倒是与这妖物对照得上。

那樟豹一声猫叫,哀求道:“莫要念了,你这和尚好生狠毒,我好端端的在山林中修行,不曾做过恶事,怎地偏要来寻我的不是?”

和尚敲击木鱼不止,停了梵语咒文,笑道:“妖物修行,阳气缺失,少有不害人者。你今日不害人,焉知来日不害人?说不得还是跟贫僧回寺中修行佛法,化去一身戾气,也好早日充作佛门护法。”

“我不去!去了哪里还是我?”

“此时哪里还由得你这妖孽?嗡咪哈吽嚊吽……”

薛振锷向前行了两步,那和尚梵咒之声顿时声声好似魔音灌耳,内中蕴含迷魂之意。

薛振锷当即掐诀,正要使个清心咒,凝神间脑中浑浑噩噩顿时一扫而空。他心中不由得感叹,好在自己神识极强,这才不受佛门迷魂咒所控。

当下再无迟疑,薛振锷阔步上前,开口瞬间破了藏身咒,说道:“和尚不讲道理,这有主之妖可做不得你佛门护法。”

梵音顿时停滞,和尚转头看将过来,笑道:“原来是薛道长……这却奇了,贫僧降妖除魔,怎地还降到了有主之妖?贫僧先前可是不曾对那野猪动手啊。”

薛振锷牵动嘴角,暗忖这和尚倒是扫听的清楚,此番定然是有备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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