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落于天边,撒向世间。大漠之上孤零缥缈,浮沙四起,好似薄暮萦绕,又如浊烟弥漫。

遥望远空,鹰翱于夕阳之下,发出悲凉苍茫的叫声,回荡于这巫荃大地。

空旷、孤独、寂冷、萧条。

冰玱王殿上,卫世悬将手中的灵珠死死握住,见冰玱王神威迟迟未到,心里不由烦躁,嘴里小声喃喃。瞥向手中微微闪着光亮的灵珠,眼神不由犀利。

脚步声渐进,沉重的步子在踏入大殿之中瞬间轻小,不知是来的人故意,还是殿内地板上铺的金绸。进来的人身着金色长袍,袍上的金龙“盘悬”于那丝绸之上,仿佛在对着天地呐吼,对着世间变迁的感慨。

“卫王的功法果不其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身手也是我冰玱数一数二的。这事若是交由那两人,怕是我今日无法见到这灵珠。”走来的人大步迈向王座,拂袖坐下,微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卫世悬,嘴角微微上扬,眼角满是笑意。

“呵……多谢冰玱王给我卫某一次活动筋骨机会。但如今,我已不想插手这江湖之事,下次,就莫要派我前去了。”卫世悬将灵珠以法术悬空递于沈巍之手,阴阳怪气的怨了几句。正准备回自己的寝宫,却又笑了笑,道:“殿下不过是想控住那二人的野心,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不代表我会被蒙在鼓里。”

“聪明!哈哈哈!聪明!”沈巍在王座上讥讽的笑着,一边举起双手用力的拍打着。

看到眼前的情景,卫世悬蹙了蹙眉,厌恶的表情浮现在脸上,动身便要离去。

“你不想看看你一手栽培的将军吗?”

顿时,殿内安静了。只见卫世悬身体微微一怔,瞳孔收缩。平时不惊不忙的他仓促转过身,喉结滚动了一下,好似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一时间哑语。

“明日燕影世子来我冰玱,而这几日都需要将军好生守着,可不能出事了。”王座上的人不慌不忙的说着,顿了一下,“我派韩将军日日守护燕影世子安危,你倒是可以与他一同,正好你们二人叙叙旧。”

卫世悬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韩深日日于军营,而如今沈巍却突然派出,且特意告知,莫不是有诈?

可那是韩深啊,多久未见,自然是满腔的想念。被孤寂席卷的卫世悬微微点头,机械的回应,以表同意。

“既然卫王同意,那便与韩将军一同保护燕影世子,直到他与公主沈梦婷完成婚宴。”淡淡的话语中,透露着一种难以说出口的感觉,以及语气中闪过的狡诈。简短的一句话中,却映照了他的想法。

“梦婷?”卫世悬不由一惊,疑惑的看着王座上似笑非笑的沈巍。

说起沈梦婷,自然是让人颇有印象。在沈巍多年不娶下,冰玱无后,更别说妃子了。而沈梦婷,则是冰玱王当初与一庶出女子所生。而那女子死于难产,冰玱王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有何用处,便封沈梦婷为冰玱公主。毕竟对那女子,沈巍还是带有些许情愫。但要说起是何等情愫,何来情愫,听闻是那女子长相酷似沈巍心中的一个人。恐怕,沈巍看上的不过是那一张皮囊罢了。而用处,他的心想的可远着呢。

“梦婷如今也及笄之年了,是该出嫁了。”沈巍只是微微笑着,但她的笑像一把刀子,刺骨寒冷。

可卫世悬再清楚不过了,沈梦婷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养了多年,总该拿出来用用了。至于情愫,也抵不过他的野心。而纯良娇纵的沈梦婷,自然是不知道,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听闻这桩喜事沈梦婷是极为不情愿的,可在多人的来回劝阻下,不知用何方法,也是终于劝动了这个小公主。

她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未入江湖的小姑娘,却要被卷入这腥风血雨之中。

卫世悬只是干干的假笑,径直向着门外漠然走去,手指捏着手中的扇子,微微摇动。那手纤细白嫩,宛宛的兰花指甚是典雅,比女子还要“美”,比女子还要“艳”。

踏入寝殿,卫世悬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心里隐隐发颤,思绪混乱。

他紧紧握住扇柄,眉头不由蹙了蹙,喃喃道:“不知韩深是否还对我有所印象……在这个地方,怕是人人都面目全非、麻木了吧。”他凝望着屋外纹理深邃的古树,心里甚是难受,那古树枝条上挂着的一枚银制方牌,随着微风晃动。

“报——”一个士兵从军营的大门走近,跪于屋内的正中间,对着前方批文条的将军道:“少将,殿下命你从明日开始,日日在燕影世子身旁,护他安危,直到世子走后。”

“嗯。”韩深头也没抬,继续批桌上的文条。

“殿下再三嘱咐,定不可有任何差错。”

“知道了。”

“少将,还有一事。”

“讲。”韩深依旧埋头,似乎对这事没多大兴趣。

“听闻卫王会辅佐少将。”

猛的抬头,韩深停下手中的事,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士兵,道:“真的?”

“应该没假。”那士兵埋下头去,他还从未见过眼前不言苟笑的将军脸上露出如此表情,实属被震惊了。

“好……好!你先下去吧。”

“是!”那士兵转身快步离去,脚上的军靴发出“踏踏——”的声音。

抑制不住的笑容在这个将军脸上浮现,他喃喃道:“终于还有机会再见了!”接着他从衣间拿出一枚银片,粗糙长满茧子的手抚摸着细腻毫无刮痕的银片,显得格格不入。

他发自肺腑的笑出声,虽然声音不大,但从中却夹杂着不能用言语来叙述的感情。

“哎!你说……这燕影世子是个什么人呐,不会是个毫无趣味的木头吧!”苑琼殿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灵趣俏皮,好似是十五岁的少女。

“啊这……公主,奴婢不知道啊。”一旁的人低声下气的说着,规规矩矩的站在少女旁边。

“什么嘛,让我嫁一个未曾谋面的人,还是其他国都的……真是的……”少女撇了撇嘴,不满的看着窗外。

“你说是不是嫁人了就再也不能和如今这般自由了?”那少女再次发问,转眼看着手中把玩的金酒杯,神情淡然。

“公主,毕竟是嫁人,以后就要听夫君的。”

“啊!没意思!”那少女干脆站起身来,走向门外院子的桂花树下,看着浓密的枝叶被风轻轻浮动,头上的发带也随之一起飘动。

抛弃性格,沈梦婷也是个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小脸白里透红,眼上睫毛如扇,嘴唇恰朱砂色,长相可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可天生古灵精怪,和那文秀的长相格格不入。

举起纤细的胳膊,用稚嫩的小手遮挡眼前的阳光,喃喃道:“真是刺眼……”

“对了,芝儿,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我面前没必要分什么过分的主仆关系,真是的!”公主说着,转眼去看蓝天中浮荡的白云,“你刚刚那样,我就特不……”

话音未落,只见一旁的奴婢小声提醒:“公主,王上来了。”接着便恭敬行礼,头深深低下。

公主缓过神来,转头看向苑琼殿外花园的大门。

“父皇!”沈梦婷脸上洋溢起甜甜的笑容,小跑着向沈巍方向奔去。

“您都好久没来看婷儿了!”

“父皇平日政事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看婷儿。”此时的沈巍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白蓝素衣上勾芡着金色丝线,眼角挤出一点笑容。

“那婷儿去看父皇时,您的侍从总是说您在忙或者不在。”沈梦婷脸上的表情从欢喜变得不满,眉头微微蹙起,瘪了瘪嘴。

“婷儿乖,父皇平日也要修炼功法,自然没多少时间。只有国家之首是强者,才能治理好国都啊!不然婷儿怎么会有如此富足和平的生活呢?”

“好吧……也是,没有父皇,我怎么能尽享繁华。”

“婷儿此次嫁去燕影,父皇亲自指挥策划婚礼,七日后定当给婷儿一个世上无人能比的婚礼。”

“好!就知道父皇对我最好!”梦婷表情舒缓,接着问:“父皇,那燕影世子……”

“婷儿不必担心,父皇定不会让你对他失望。毕竟你是父皇唯一的女儿,帝国唯一的公主。”沈巍说着,笑容逐渐夸张,但无人能看出来的他笑容的蕴意。

“嘻嘻……”沈梦婷笑着,拉着沈巍便要在院子中桂花树下的石桌椅上坐下,“父皇,难得来一次,陪婷儿聊聊天,婷儿给你沏茶。最近婷儿有好好在学茶艺,进步了不少呢!”

“婷儿,下次吧。父皇还有政事没处理完。”

“可……”

“待你嫁人了,父皇亲自去燕影喝你沏的茶,好吗?”沈巍用手轻轻盖在沈梦婷的小手上,随之将其从袖上拂落。

“好吧……父皇要保重龙体啊,可不要过度劳累了,婷儿会担心的。”沈梦婷将手收回,失落的站在原地。

“那我先走了。”

“父皇,请。”沈梦婷抬手行礼,目送沈巍转身走出院子,看着周边俯首的侍女,以及跟在沈巍身边的小心翼翼走着的侍从,叹了口气,垂眸看着脚下刚好到脚裸的绿草。

“哎……走吧。”沈梦婷的好兴致彻底灰飞烟灭,转身走入寝殿,低沉的说:“芝儿,备点甜品,我有些饿了。”

“是。”方才颔首低眉的侍女行礼后,命另一个侍女去御膳房。

只见离苑琼殿不远处,沈巍早已收起方才的表情,低声道:“待我会殿,换下这身衣服,你们便拿去烧了吧。”接着又嫌弃的看了看被沈梦婷扯了的袖子,眉头微蹙。

“是——”身后的宫女与护卫皆应着,至于原因,没人敢多问。

月亮在漆黑的夜晚分外明亮,安静的夜晚中充斥着小虫窸窸窣窣的声音,清风微微吹动枝条,叶子摇晃着舞姿。

沈梦婷望着空中的明月,道:“芝儿,陪我去街上转转。”

一旁的侍女见了,连忙劝阻:“公主,此时天色已晚。出王城,恐怕有些不妥。”

“王城外围的大街夜晚可热闹了,嫣然姐姐曾从街上给我带了些糕点,可是与宫里的不一样的。”沈梦婷的眼里带着渴望,眼神瞥去的却是空中的明月,“还有我听说那儿有好多好看好玩的东西。”

“可……”那侍女扭扭捏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是怕王城城封锁门出不去吧。”淡淡的笑了笑,沈梦婷转头看向她,“有什么能难倒我的呢?我知道一条暗道。”

“万万不可啊!公主这要是被殿下知道了……”侍女脸色青白,在一旁房间里微弱的烛光照的有些慎人。

“你放心,出事了我一人担着。”接着话锋一转,“去,拿两件黑袍子来。”

那侍女无奈的抿了抿嘴,微微屈膝行礼后转身向屋内走去,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两个长度到脚踝的黑袍子,两只手有些颤抖。

那公主一把夺过黑袍,甩开绕到了自己的背上,将袍子上带有的帽子戴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与赵嫣然佩披风是对模样无差,不过倒是少了些将军的威武。

见侍女也小心翼翼的披好袍子,她二话不说就拉着侍女的手就往院子后方跑,拨开墙边的枝条,只见一个漆黑的暗道出现在眼前。说是暗道,倒不如说是墙上凿了一个刚好能过一人的大洞。

“跟我来!”沈梦婷压低声音轻轻的说,松开侍女的手,抬手将黑袍的帽子压的更低了。

钻过漆黑的洞后,他们眼前豁然出现一条同道,伸手不见五指,人在里面只能向前或者向后跑。

跑了一会儿,二人气喘吁吁。

跑到另一个墙边,沈梦婷拨开枝条,又是一个洞,不过这个洞倒是大了不少,可以两人并行勉强通过。

二人想都没想就跑了出去,而出去以后,她们便到了一处空旷。

“我让嫣然姐姐派人给我凿的密道就是好。”她得意的笑了笑,“快到了,走!”

“赵王!这……”那侍女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又闭上了嘴,跟着走去。

从一个小门走出,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热闹繁华之景,灯火阑珊,人们在街上逛着,小贩吆喝着,这是冰玱白日见不到的情景。毕竟灯火也只是在晚上点着。

“夜市……果真是和嫣然姐姐说的一样啊!”日日被关在王城的公主从未见过夜晚冰玱街市,更是没见过如此风土人情,不由惊呼着,朝着街中奔去。

此时的她,若是褪去一身金银首饰,金绸衣裳,怕是与普通民女无甚差异。

那侍女在后追着,二人顿时被随波逐流的人群冲散。

“公主!”她喊着,却无法在人群中看到沈梦婷的身影,虚汗逐渐不满额头,心跳也跟着加速。

沈梦婷在各个摊前游荡者,小贩见了她的打扮,都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姑娘,甚是热情。

忽然,她听到了官兵的声音:“让开!让开!”

顿时慌了神,转眼看去。

只见一个娇子被众兵抬了过来,而护送的士兵正粗鲁的推开群众,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沈梦婷不解,只是草草放下手中从摊子上拿下的发饰,盯着那官兵。见那官兵的并非穿着冰玱的铠甲,她才松了口气。

轿子路过她时,她抬头看看一眼,而轿子中的人恰巧也剥开帘子探出头来,与沈梦婷视线对上。

只见那男子眼睛角微微上挑,嘴唇较薄,面部轮廓清晰,鼻梁高挺,给人一种犀利、坚毅的感觉。

二人对视片刻后挪开视线,男人将头缩进骄子,脸上无甚表情。

沈梦婷摇了摇头,道:“什么人啊,这么大排面。”接着便看到了不远处自己的侍女,大喊着奔去,丝毫没有大国公主的样子。

人群中奔跑,她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护送的官兵。只见那官兵大声嚷嚷着:“干什么啊!不知这是冰玱请来的重客?贱民。”

她的心里瞬间燃起愤怒的烈火,刚想回怼,却有想到:若是我现在动怒,绝会被他抓去王城,这一来不就露馅了!不行不行!

公主不过是微微垂头,挪步到街市的一旁,静静的看着远去的马车。

“公主,你方才去哪了,可急死奴婢了。”那侍女脸色苍白,手有些颤抖。

“没事没事,走吧。”

“是!公主可别乱走了,这儿混杂,奴婢怕公主……”

“没事的,不必担心。”

轿子里,那男人对着座位对面的人道:“其实我自己骑马就好,不需这等阵势,未免太过于招摇了。”

“世子,您可是我冰玱的贵客啊,我们可不能亏待你啊。这点阵势不算什么,几日后的婚礼那可是比这还要……。”那人身着冰玱铠甲,缓缓开口。

“不必说了……”

见世子开口,那人默默闭上了嘴。

逛了大致两个时辰,沈梦婷原路返回。

幸好密道隐蔽,他们顺利回到宛琼殿。

洗漱后,沈梦婷便被芝儿服侍就寝。她躺在床榻上,柔软的金丝被盖在身上,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睡。

明日就是那燕影世子到来的日子,谈不上有多紧张,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那个驰骋沙场的将军,会是怎样的?

她抿了抿嘴,细声自语道:“珍惜如今的‘自由’吧。”声音中带着些许沉重、无奈。

随之闭上双眼,在夜晚星河下入眠。

“公主,公主,该起来用早膳了。”一个侍女在公主的床边小心翼翼的喊着。

好似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辰时。沈梦婷缓缓睁眼,眼前好似被浓雾萦绕,模糊不清。揉了揉眼,她迷茫的坐起在床上。

“公主,今日可是您见未婚夫的日子,用完早膳便去怡禾殿吧。”宫女上前,扶着沈梦婷从床上走下,来到梳妆的桌子旁。

服侍她穿好衣服,接着她便坐下,看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公主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奴婢跟了公主这么多年了,自然知道公主的心思。”那侍女拿起桌面上好木材所制的梳子,缓慢的梳着眼前哥公主柔软黑亮的长发。

“哎……”沈梦婷无奈的低下头,“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真是……”没再说下去,她的心情甚是不好。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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