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孝景皇帝八年,魏其侯本欲为相,太皇太后亦有此意,然此事最终未能成行。”

“而后,先孝景皇帝召见魏其侯,相谈许久,魏其侯怆然泪下。”

“临别之际,孝景皇帝使宫人拟诏,与赐魏其侯曰:太子年少,太后老弱,若社稷有事,可使魏其侯凭此诏为国柱石,扶大厦于既倒······”

耳朵听着这个早已得知的消息,刘胜的目光却是有意无意瞥向身旁的母亲贾太后,明显是想要从母亲面上,看出类似‘若有所思’的神情;

待贾太后从惊愕中回过身,带着不安的目光抬头望向自己,刘胜却又颇有些不自然的将目光移开,遥望向殿门外的方向,久久不发一言。

如今朝中的局势,让刘胜深感年龄对自己的掣肘。

——刚年满二十,而且还没行加冠礼,也仍还没正式临朝亲政;

东宫两位太后,祖母窦太皇太后虽是定海神针,却也是刘胜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一道坎。

原本应该替刘胜稍微分担一些压力,从窦太皇太后手中稍微‘分担’一些权力的母亲贾太后,则成长的无比缓慢,甚至慢到了刘胜都有些焦急起来的程度。

这让刘胜愈发感觉到当年,大哥刘荣错失储君太子之位,是多么令人感到无力的命中注定、自己能得到储君太子之位,又是多么的幸运。

——刘荣错失大位,并非是自身不适合做天子,而是因为乃母栗姬不适合做太后;

而和栗姬比起来,如今的贾太后唯一的优势,似乎也就是下限高了一些······

“先帝赐予魏其侯如此遗诏,实在是与常理不合。”

“可曾查过石渠阁诏书归档司、丞相府皇诏备桉司?”

“魏其侯这封遗诏······”

“——果真不是矫诏?”

漫长的沉默,被刘胜这好似云澹风轻,却足以令人惊骇欲绝的话语所急迫!

不出意外的:在刘胜话音刚落之时,贾太后、夏雀,乃至于殿内的宫人们,都满是惊骇的瞪大双眼,又无一例外的下意识低下头去。

这,可是长乐宫!

在窦太皇太后尚在的当下,长乐宫,姓窦!

刘胜就在这么一个姓窦的地方,毫无顾忌的说窦婴手中的先皇遗诏,或许有可能是矫诏······

“启、启禀陛下······”

“郎中令,似乎并没有在石渠阁、相府,找到这封遗诏的备份······”

哄!

刹那间,整个长信殿内,便俱为一阵令人窒息的惊骇所充斥。

宫人们早已低着头瑟瑟发抖着,后悔起今天自己为什么没有告假,而是在这里听到了这么多不该听到的话。

而在刘胜期盼、迫切,又隐隐带有些许失望的目光注视下,贾太后,也终于开口了······

“皇帝,就此作罢吧······”

···

“魏其侯国之柱石,有大功于社稷,更乃太皇太后族侄,窦氏子侄个中翘楚。”

“纵然堕落,也当许其荣华富贵。”

“——即先皇遗诏一事可查的,便绝无可能为矫诏。”

“纵然没有备份,当也不过是先帝重病缠身,一时漏忘了······”

当贾太后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刘胜望向母亲的目光中,也终于带上了久违的喜悦。

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其实对刘胜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窦婴,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早就不再是值得刘胜关注的人了。

至于对窦婴的处置,刘胜也早有心理准备:窦婴的性命,几乎是和窦太皇太后绑定在一起的。

只要窦太皇太后一息尚存——哪怕是重病卧榻,只要口鼻还喘气,窦婴就是一根毛都不能碰!

但贾太后的这番表态,足以让刘胜对未来重新燃起期待,甚至高兴地多吃两碗饭。

——至少这一次,贾太后,学会说出自己的观点,学会扮演自己的角色了。

且不论对错,也不论做得怎么样、做得好不好——至少人家愿意去做,而不是躲在角落旁观了······

“儿臣明白。”

“魏其侯劳苦功高,儿自也不至于因如此小事,便使太皇太后痛失族侄。”

“毕竟魏其侯此番,也并未曾酿成大祸······”

···

“那什么,夏雀啊?”

“去,往石渠阁和相府跑一趟。”

“便说先帝之事,孝景皇帝曾有遗诏一书,与魏其侯窦婴‘便宜行事’,又因病重体弱,忘了备份。”

“让石渠阁、相府各自补上备份吧。”

“免得来日,有哪个不开眼的要跳出来,弹劾魏其侯矫诏呢······”

“——不必了。”

岂料刘胜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窦太皇太后庄严的声线;

几乎是第一时间,贾太后、天子胜母子便赶忙站起身,沿御阶快步小跑而下,一人一边将窦太皇太后扶起,小心翼翼坐回了上首御榻之上。

便见窦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又莫名发出一声长叹。

从衣袖中取出一纸捐书,轻轻送到了刘胜胸前。

“魏其侯,矫诏。”

“我已经颁下懿旨:夺魏其侯食邑三千户,责令其不日离京,归养封国。”

“待日后,侯百年,世子降级袭爵,为关内侯······”

···

“窦氏子侄矫造先皇遗诏,是我这个太皇太后管教无方。”

“还望日后,太后可以在我身旁多操劳些;”

“到了这般年纪,我这副身子骨,也实在有些撑不起这东宫长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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